不,颜色虽然绚丽,但并不是鱼尾,尾端的鳍很小,更像某种蛇类。
宣焦游到他面前,嘴巴一张一合。
“李琢玉,好久不见呀。”
他的声音很是好听,在沉闷的水下清脆如同玉石碰撞。
宣焦的手里还提着一颗神色惊惧的头颅,身子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反正有一块不知名的内脏在他嘴里。
李琢玉皱眉,这颗头是氓村村长。
宣焦炫耀似的捧着头颅,解释道:“这人头上没毛,吃着口感好,不然头发老是卡嗓子。”
李琢玉只感觉周身血雾浓重,他忍着恶心往江面游去,应支的触手在后面托举着他。
破水而出后,此处是一面波光粼粼的湖,离氓村约有一里,江水流势减缓。
不远处,那妖怪正奋力将半死不活的石落河往岸上推。
在水中时,应支知道李琢玉心中所想,将一人一妖也一块绑了,这才让他们没有被水流和石头削成肉片。好在石落河陷入昏迷,否则若是肉眼见到它,必定要陷入混乱的癫狂之中。
李琢玉上了岸,刻意地驻足等了一会儿。
应支迅速变成一小只章鱼,啪得飞到他身上,他眼底这才浮现出一丝笑意。
宣焦在水里露出一颗脑袋,道:“八爪神,我玄蛟愿意永生永世效忠于您!”
无人理会。
宣焦哼了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次出水时,不知道从哪里换上了一套像样干净的粉色长袍,人模狗样的。
李琢玉抬脚走向石落河。
妖怪见他走来,呲着牙,一脸凶煞地盯着他,一副护犊的样子。
“姑妈……咳咳……他是好、他不会伤我的。”
石落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嘴里那句“他是好人”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妖怪看向他,眼睛有一瞬的清醒明晰,流露出属于人类的慈祥关切。
“你……”石落河又看见旁边的宣焦,想起在水下看到的,惊诧万分,“宣焦兄,你竟然不是人!”
宣焦咧开嘴,露出一嘴细碎尖锐的牙,“我是妖啊!”
“啊!”
石落河下意识往后躲,但手脚无法动弹,狼狈地倒在地上。
李琢玉拦住宣焦,道:“不必怕他。”
有了倚仗,石落河放心多了,又道:“李浊兄,你不必跳下水救我的,我没能拿到千年肉佛。”
李琢玉平静道:“无妨,我只是觉得,你年纪轻轻若是死了,不太值当。”
石落河一愣,他从没想到过这位还有如此胸怀,倒显得自己不太磊落。
犹豫半晌,他道:“我……其实我偷到了。”
石落河手脚具废,只能用胳膊肘从怀里夹出一截如同枯木的东西,这东西有手掌那么长,乌漆嘛黑,纹路诡异。
他早在之前就见村长吹嘘过这个宝贝,那时便记住了样子。今天早上潜入时,他特意找了根相似的树枝,抹了锅底灰,一招狸猫换太子替换了千年肉佛,果然没被人发现。只是……他偷到手时,肉佛明明只有一根指头大小。
石落河一五一十地和李琢玉说了。
宣焦好奇地探过脑袋,“咦?真的是肉佛啊。”
石落河震惊道:“这竟然是真的?宣焦兄,你说的可属实?”
“肯定啊,这个气味错不了。这玩意儿是突然出现在海里的,后来被人捞走了,然后运到各处没想到这里也能见到。”
李琢玉看着那根肉佛,只觉有些眼熟。
“虽然事情败露,但终究不是你说出口的,”石落河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拿走吧。”
这小子一脸认真,实在没什么心眼子。
“多谢。”
李琢玉接过肉佛,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一刹的失神。
“接下来呢,你行动不便,何去何从?”他问。
石落河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还要带着姑妈,给姑妈养老,以报养育之恩,不过只怕村里的人都恨死我了吧。”
宣焦不以为然。
“切,这么点小伤而已,我有办法。看在你们村长味道不错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
他从腰间卸下一个金葫芦。
此物眼熟得很,李琢玉定睛一看,这不是望天散人装丹药的金葫芦吗?
宣焦从里头道出两粒丹,挠头想了想,“我也忘了是哪几颗,反正有一颗是通筋接骨用的,你都吃了吧,应该死不了。”
石落河胆子奇大,竟真的都吃了。
不出片刻,手指就能动了。
“真是灵丹妙药,宣焦兄,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呀!我感觉再过一会儿,筋脉就能长好了!”
宣焦抿嘴偷笑,朝李琢玉挑了挑眉,问道:“我和李琢玉谁更神通广大?”
语气中包含着明晃晃的挑衅,其实是说给应支听的。
李琢玉见他一脸孔雀开屏的得意,不予理会,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舒服。
石落河摸不着头脑,只好端水道:“二位都是能人,实力不相上下。”
宣焦不依不饶,“那我与李琢玉谁更俊美?”
“那个……”石落河看了看二人,宣焦兄邪魅张狂,李浊兄温文尔雅……不对,李浊兄昨日对他出手时也很可怕,气势凌人,要说谁更俊美……他硬着头皮说:“应当是各有千秋吧?”
宣焦从鼻腔里哼出一气,不甚满意。
李琢玉不欲再与他进行这种幼稚的比试,拿出点银子,“落河兄,这些银两可以傍身之用,我便先走了。”
石落河感激道:“这怎么好意思。”
宣焦一看,自己可不能输,当即拿出一个储物袋,在里头摸了半天,拿出一颗拳头大的珍珠。
“那么点银子算什么,你拿着这个。”
石落河眉头突突直跳,生怕他下一句就问“我与李琢玉谁更富有”这种问题。
好在李琢玉已经说了句告辞,转身走了。
宣焦把珍珠一扔,追了上去。
直到看不见石落河的身影,应支从衣领里钻出来,“别跟着我们了。”
祂的声音落入宣焦的耳里,熟悉的恐惧感使他浑身战栗,差点一头栽倒地上。
“八爪神,我们都是住在海里的,”宣焦指着李琢玉,“何必为了区区人类在岸上受苦受累!”
应支道:“可我只想和他过二人世界。”
李琢玉脚步一顿,神色有一瞬的慌乱。
他迅速掩饰好深情,面无表情道:“昨天没有杀死你,我不介意再杀一次。”
宣焦嬉皮笑脸,“你杀不死我的,在这个世上,就没人能杀死我。”他伸出舌头,上面躺着一颗幽蓝色的珠子——鲛珠。
他又将鲛珠咽了下去,“只要鲛珠在,我就算是被碎尸万段,也能长回来。”
“碎尸万段,可以试试。”
李琢玉手持砍刀,黑气横生,一言不合就开打。
砍刀和指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宣焦心里暗暗惊奇,这李琢玉,怎么一夜之间又有所长进,他究竟修的什么功法?自己在岸上估计打不过他,只能用计了。
宣焦眼珠子一转,闪身跳进了一旁的江水中,振臂高呼,“我一定会回来的!”接着就扎入水中,一个摆尾消失了。
李琢玉收好大砍刀,眉宇间的肃杀之气顿时无影无踪。
应支趴在他的肩头,道:“我想去客栈沐浴一番。”
“好。”
李琢玉点点头,加快脚步找了个最近的城镇。
这个镇子位于荒郊野岭,规模不大,居民也很少,街道上冷冷清清,甚至全镇只有一间刚建起的客栈。
李琢玉抬头,看着牌匾上歪歪扭扭的大字,他识的字不算多,但能勉强看出是“柳色生香”四个字,因为头一个字提笔之人也不会写,画了柳树枝条表示的。
他交了钱,顺利地住了进去。
热水送到后,他才将那块千年肉佛拿了出来。
按照宣焦所说,这个是真的千年肉佛,那么他只需要再找到鬼蜮令牌和猫将军的护心毛,就有资格进入白衣门的遴选大会了。
只是,这个千年肉佛……
李琢玉仔细端详,它似乎是又缩小了一寸,表面的粘液也干了,但看着愈发觉得不对劲,这个触感非常熟悉。
有点像自己在祝府时,鲁生给自己吃下的肉球,又有点像……应支,没错,像应支的触手末端。
李琢玉忽然福至心灵,将肉佛泡在热水中,果不其然,它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吸水涨大,表皮也舒展开来。
正在桶里遨游的应支像是收到某种感召,嘴巴忽然张大,一口将肉佛吞了。
“应支?!”
变故发生得太快,李琢玉的呼吸微微一滞。
应支无辜道:“不能吃吗?”
“这……”
“这是我的脚啊,我刚来这里时,被天道削去的那部分。”
竟然真是应支的触手!
李琢玉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听应支的声音骤然飘远,又变成了那种诡异恐怖的魔语。
现在的他有些能听懂这奇怪的宛如梵音的语言,应支在说“恢复……撑……难受……”
木桶容纳不下应支,炸裂开来,水流了一地。
应支还在涨大,黑气凝成实质,粗壮黏腻的触手情不自禁地将李琢玉卷了起来。
李琢玉竭力抵抗触手的挤压,试图逃离。可那些灵活的触须绞着他,在他的身上肆意游走,在嘴边蠢蠢欲动。
应支吃了肉佛,有些失控了!
磅礴的力量禁锢着他,几乎将他撕碎。
那些被刻意忽视的记忆在心底里扬起尘埃,他又想起了初见应支时那股濒死挣扎的感觉。不管他如何哄骗自己,应支仍然是那个强大恐怖、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他的诡异生物。
就如同现在,不管他如何反抗,这个怪物还是无情的压制着自己。
“应支……”他唤道。
下一秒,无数只猩红的眼睛齐刷刷地睁开,注视着眼前渺小脆弱的人类。
这个巨大的怪物用触手蹭了蹭人类的肚子,留下黏糊糊的液体。
“*&%?#”
——漂亮盒子,卵。
李琢玉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剧烈的感觉令他头晕脑胀、几欲作呕。
一条细长的触手鲁莽得摩挲着他的唇瓣,嘴边晕开疼痛的红印,他紧紧咬着牙,不想让触手探入。
可是人类的力量哪里抵得过怪物,这条野蛮的触手终究绞住他的舌头。
想象中的感觉并没有来临,触手忽然撤去,李琢玉从高空摔下来,脑袋重重地砸在床上,当时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触手包裹成一个漆黑如墨的肉球,渐渐缩小,生出人类的四肢、躯体、五官。
黑色褪去,是一个少年的模样。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杏仁般圆,瞳孔猩红,流淌着最天真的恶意,对视时叫人不寒而栗,陷入混沌的深渊。
那细嫩白皙的脖子上还生长着第三只眼睛,是竖瞳,散发着璀璨而诡异的红光,像是佩戴着稀有且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应支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新生的四肢,想和漂亮盒子分享这份喜悦,可是他已经睡着了。
怎么能睡着了呢,自己可是费了好大劲才造出了人类的身体。
不过祂向来宠爱漂亮盒子,也没叫醒他,就在漂亮盒子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像平时一样,贴着他的胸膛和腹部。
算了,明天再和漂亮盒子说吧。
祂将手放到李琢玉的心脏上方,感受着人类心脏的跳动。
唉,明天什么时候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