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李琢玉回过头,宣焦已经睡着了。
今夜应支说了很多魔语,应该是还在生气。
思及此,他安抚似的捏了捏小章鱼肉乎乎的触手。
长夜漫漫,他靠着窗户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身后的床上,幽蓝色的碎片散发着萤萤之光,宣焦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化后,似人非人,近乎妖孽。
鸡鸣三声。
应支和宣焦较上劲了,不管祂如何施压,这个人类都死不了,反而愈发贴着李琢玉。
石落河端来几个热气腾腾的素包子,道:“我们村子穷,只能吃这些了,二位大人不要介意。”
也不知道宣焦修炼到哪一阶段了,他摆摆手,一脸高深莫测,“我不饿,不吃这些。”
这时,石孝搀扶着张氏过来。
张氏初为人母,又突遭丧子之痛,一蹶不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整日以泪洗面。
石孝满脸怜惜,道:“媳妇,你就吃点吧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张氏拿了个包子在手里,愣愣地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孝叹气,替她把包子撕开,这个包子是唯一的肉馅,肥瘦相间,香气扑鼻。
味道传到李琢玉这,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
“李浊兄,你这是怎么了?!”
石落河连忙站起身,茫然无措。
在场的几人也被震惊了,一时间呆若木鸡。
李琢玉止不住地反胃,干呕了好几下,但胃里空空,也吐不出什么来,只感觉头晕脑胀 。
他抬起头,眼角湿润泛红,那双素来沉寂宁静的眸子里荡漾着无边水色。
张氏伤感地回忆道:“我怀孕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难受得很,那娃娃在肚子里就折磨人……”
石孝生怕这话冲撞修士,赶紧打断,“胡说什么呢,李浊大人堂堂八尺男儿!”
他又朝李琢玉抱歉的笑笑,“大人,我媳妇脑袋糊涂了,我这就带她回房。”
李琢玉摇摇头,道:“无妨,许是我染了风寒。”
宣焦托着腮,嘲笑道:“修仙之人,身体还这么差么?李浊啊,你可太虚了。”
他的话堪称火上浇油,但又将“虚”一字咬得十分暧昧,风骚至极。
李琢玉又感觉腹中一阵蠕动,难受极了,他站起来道:“胸口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诸位先吃吧。”说完,急匆匆地推开门走了。
张氏望着他的背影,笃定道:“定是怀小娃娃了,落河,你帮忙去煮点梅子水。”
“嫂子?!”
石落河抱怨了一声,但看到张氏意外的有了精神,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认命地去找梅子。
希望李浊兄不要怪罪才好啊……
农家的风景很是宜人,初秋的水雾浸染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青草香。
李琢玉揉了揉肚子,脸上罕见地露出迷糊的神色。
“应支,我生病了?”他喃喃自语。
因为从小在寒室受尽折磨的缘故,他的体质异于常人,长大后再也没生过病。
近几日确实胃口也不好,他才筑基期,没有辟谷的能力,但几日不吃饭也不觉得饿。
应支知道也许是自己的卵在作怪。
祂看着漂亮盒子难受的样子,尤其是睫羽被眼泪打湿,委屈地低垂着,顿时心生怜爱。
应支说:“我再想想办法。”……怎么把卵取出来。
李琢玉不明所以,轻笑,“想什么办法?”
应支不回答了,爬到他的腹部,软绵绵的触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告诫。
丹田处的肉球真的安静了下来。
李琢玉舒服了很多,心底涌现出一丝微妙的情绪。
最终万千思绪汇成一句话:应支可真体贴,完全没有魔物的样子。
“李浊兄!”缺牙子和矮胖修士从田垄那边疾步走来。
“诶,落河呢?”缺牙子朝屋子里高声喊道,“落河兄,我想到一个妙计!保管妙得不得了!”
石落河闻声赶来,手里还捧着刚煮出来的梅子水。
宣焦迤迤然跟在后头。
矮胖修士一看梅子水,问:“酸溜溜的,谁怀孕了?”
石落河刚要把梅子水递给李琢玉,尴尬地僵在原地。
“多谢。只是我胃口不佳,劳诸位费心了。”李琢玉接过,浅饮了一口,味道酸甜,倒是很好喝。
石落河转移话题,“缺牙子,昨天你被咬了,有没有什么不适?”
众人围了一圈,稀奇地在缺牙子身上看来看去。
手臂上的牙印最深最狠,呈现出淤青状,除此之外,身上也有零星几个。
这些牙印和张氏手上的那个一样,跟人咬的别无二致。
缺牙子却面色古怪,往后退了几步,“别看了,有森么好看的!”
矮胖修士没憋住,扑哧一声,将他的秘密抖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他、他屁股上也被咬了!哈哈哈哈哈,那妖怪眼神不太好。”
“你他娘的!”缺牙子脸红得像猴屁股,慌慌张张,“别听他瞎嗦,听我嗦,我想到了好法子抓妖怪。”
石落河道:“说来听听。”
“我想到宣焦兄弟掉进去的陷阱,就是那个野猪坑。那些妖怪怕火光,我们用火光将它们引过去,再一网打尽……”
确实是好办法。
石落河沉吟片刻,觉得可行,拿上农具就带着大伙儿上山挖坑去了。
这个野猪坑得挖得更大更深,才好叫那些妖怪逃不出来。
众人吭哧忙碌之际,宣焦靠着一棵大树浑水摸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琢玉。
期间李琢玉问了被子花纹的事,石落河表示是他看花了眼。
“花纹都大差不差的,李浊兄你多虑了。”
“是么。”
李琢玉微微颔首,敛下目光。
野猪坑挖好了,时辰也到了晚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大家手里都拿上了火折子,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夜密林中亮起,宛如萤火。
石落河道:“兄弟们,我们分开巡山,要是碰见妖怪,抓紧往坑这边跑,不要受伤了。”
矮胖修士调侃了一句,“尤其保护好自己的腚。”
缺牙子瞪他一眼,骂了句村野脏话。
李琢玉拿着火折子,随便挑了条山路走,宣焦一直跟在他身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到宣焦的瞳孔中转瞬即逝一道幽蓝,再看去时,又恢复了原样。
宣焦嬉皮笑脸道:“看我干嘛,虽然我确实倾国倾城。”
李琢玉:……
“李浊兄你也算俊朗无双,但比起我,还是差点意思。”
大言不惭!
应支忍无可忍,触手啪啪拍打李琢玉的手腕,那片白皙的皮肤瞬间透着点红。
李琢玉吃痛,但神色不变。
宣焦还想大放厥词,只听林子另一头传来野兽的嘶吼,接着是奔跑逃窜的声响,最后是一声哀嚎。
“救命啊!!!”
李琢玉手持砍刀,快步循声走去。
石落河踉踉跄跄地跑着,一下跪倒在地,大口喘气。
边上其余人也赶过来,矮胖修士扶起他,“怎么了,遇上妖怪了?”
石落河站起来,众人脸色皆变。
他的右手臂被扯开了一条触目惊心的口子,献血汩汩,伤口之深,甚至能看见里面的骨头。
“不好,那些妖怪开始伤人了!”
缺牙子脸色铁青,很是遗憾,“没桑到腿脚,你再跑几步,不就将妖怪都引进野猪坑了吗?喊什么,泽下妖怪又跑了!”
“缺牙子,别说了。”矮胖修士不认同道。
因为血流不止,石落河脸色苍白。他内疚道:“都怪我,实在抱歉。”
他懊悔地垂着腿,不停地道着歉。
看他这个样子,缺牙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矮胖修士提议,“既然都伤到了,我们还是先下山,给落河包扎伤口。”
再次无功而返,众人沉默不语地回了村,各回各家。
张氏已经睡下了,为了不吵醒她,石孝将人带到李琢玉借宿的屋子里。
他叹着气给石落河包扎伤口,忍不住责怪。
“你也不小心点,伤了这么大一个口子,你从小到大,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是,都怪我,还扰乱了大家的计划。”
石落河吸吸鼻子,还是没控制住,一滴清泪落到地上。
他其实才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庞淳朴稚嫩,带着些少年人的冲动和倔强。
李琢玉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压下心里的疑惑。
石孝道:“我娘向来护着你,若是看到你受伤,她老人家在地底下又要担心了。”
石落河沉默不语。
待包扎完了,他和石孝走到门口道别,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表哥,姑妈在天之灵不会原谅你的。”
石孝仿佛是没听到,径直走了,只是略显慌乱的步伐出卖了他的内心。
石落河又对着李琢玉和宣焦歉意地鞠躬,“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李浊兄,宣焦兄,我先回去了。”
“不必自责,我送送你。”李琢玉起身,跟他一同出去了。
为了防止某个跟屁虫跟着,他特意合上门。
宣焦撇撇嘴,躺在床上揉肚子,“好饿啊……”
李琢玉将石落河送出大门,不经意地问道:“石兄一个人住,那你的父母呢?”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时白衣门向我们索要供奉,我们家穷,出不起,爹娘就想着去山里猎点野味换钱,皆殒命在熊掌之下。后来都是我姑妈照顾我,她待我很好……”
石落河回过神,发觉自己讲得太多了,便道,“李浊兄,就到这里吧,我自己能回去。”
“嗯。”
李琢玉目送他离开。
碎片般的线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即将被一针一线织出真相。还差最后一片,就可拔开迷雾,水落石出。
而这最后一片,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