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云延刚出酒馆绕进西街胡同,身旁凑近一人躬身说:“将军,找到秦云岭的家人了。”
“在幽都?”
那人一愣:“是,在东街口胡同,那处偏僻的院子里,秦云岭的孩子已经出生,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家人被圣上安置在幽都并监视起来。”
呼云延计上心头:“秦老爷子也来了?”
“是。”
呼云延又说:“老爷子好不容易来幽都一趟,带人好好出去玩玩。”
那人会意离开,呼云延转身回将军府,见一辆马车停在家门口,桂香探出半个脑袋,说:“将军,你回来了。”
“要出去?”这些日子门禁森严,呼云延也憋坏了。
桂香说:“老祖宗说想去祖坟上看看,顺便在雪落山庄住上一段时日,调养身子。”
呼云延点头,见安道县主出来,凑上前,说:“祖母,孙儿陪你一起去看看祖父和爹。”
安道县主推掉他的手说:“你安心在家待着,你祖父和爹那边我去说,省得你去了,他们在地下有知,定会骂你。”
呼云延笑说:“祖母这是在嫌恶孙儿?”
安道县主被人逗得没说两句狠话,软下来:“你小子别贫嘴,快进去,外面冷。”说完又拉着他手小声说:“你哪怕在外面养个女人,我都不会这样。”
呼云延不解其意,还要再问,安道县主却早上车,桂香跟着一起,放下轿帘对马夫说:“去松山。”
他来到独辟出的院子,正要同萧瑾轶说秦云岭这事,却听康继生说:“殿下跟老太太去松山祭祖了。”
呼云延微怔忙奔出门外,早不见马车,失了一筹,暗想祖母找萧瑾轶做什么。
安道县主体恤萧瑾轶,特意让人将马车坐垫铺厚一些,萧瑾轶坐上去昏昏欲睡,这几日呼云延虽不折腾他,但前几日那药余孽未消,一直在喝汤药调理,喝得他舌头都是麻的。
其实他也不知同安道县主说什么,若他是个女子,陪自己夫君祖母去祭祖理所应当,可他不是,安道县主还拉着他一起,就有些蹊跷,想必并非只为这件事。
行到中途,一直没开口的安道县主说:“殿下还没见过老身吧。”
萧瑾轶说:“今日头次见安道县主,但之前听闻过县主的威名,先帝曾经的乳母,幽都不少达官贵人都曾在县主膝下长大,于这些人来说,您与亲生母亲无异。”
安道县主说:“是啊,不过那都是曾经的风光,如今我就是个快要死去的老婆子,想的不过是临死前能看眼自己的重孙子,这个想法不过分吧。”
萧瑾轶沉吟片刻,随后说:“县主的心我明白,但有一件事,我得同县主说清楚,”说罢掀开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红绳,“这根红绳是我和呼云延在明禅寺求来的,县主也年轻过,很清楚少男少女去那地方到底所为何事,他们想的什么,我和呼云延也想的什么。”
安道县主盯着那根红绳不放,说:“殿下不可意气用事,哪怕现在跌入污泥,成为呼云家的人,也是一时缓计,延儿既然选了你当他主子,日后殿下定会登上高位,庇佑我呼云家,所以你们两人的感情,并非这般单纯,你有求于他,但非全然信任他,在内庭出生的孩子就是这样,小时候看上去与他人无异,可越是长大,心头疑窦便越多,随意揣测他人,不敢轻信旁人。”
她说着直勾勾盯着萧瑾轶不放,“殿下也是如此,生来的性格,如何都扭转不过来,所以老身只想求殿下放过我那孙儿,呼云家历经多年才成为如今幽都望族,老身并不想让之断送在呼云延手里。”
之前种种心事萦绕在心头无处化解,今日听安道县主一说,好似舒缓不少,可有一点,萧瑾轶不认,他说:“县主怎么就一口咬定,我和呼云延走不下去。”
安道县主叹息一声:“这孩子是我一手养大的,他在想什么,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只能说这孩子如今已经被殿下打乱阵脚,与我之前对他的筹划相去甚远,看似身处高位,实则整日想莺燕之事,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萧瑾轶轻嗯一声,安道县主继续说:“你要是想让他好,就断了他这个虚妄执念,我大梁是风化开明,可我这个老婆子不是,我不认这桩婚事。”
两人都静默无声,桂香在旁坐着,不敢说一句话,只待马车停下,才掀帘搬来矮脚凳扶安道县主下车。
松山半山腰,雪落山庄里,安道县主歇了一会儿,与萧瑾轶缓步上山,萧瑾轶在后,怕她脚滑跌落好扶住,但见人腿脚虽不利索,却走得异常稳。
来到祖坟前,萧瑾轶欲同安道县主一起跪拜,却被她拦住,安道县主说:“殿下是皇族,断不能拜我们这样的家族,折煞你啊。”
萧瑾轶不言跪下,说:“呼云家祖上为我大梁开疆辟土,打下祖宗基业,在这里的都是我大梁的功臣,既是功臣,万人可拜,我这个王爷没什么娇贵的,也没有不能拜的道理。”说完头磕在地。
安道县主错愕见他又磕头两下才起身,心生异样,却不多说。回去路上,她说:“殿下知道当初我为何会在众多孩子中选了呼云延作为日后呼云家的当家人?”
萧瑾轶说:“愿闻其详。”
安道县主说:“他生母是金国低等人,生下他没多久离世,当时他爹带回一个异族女子,族人们都不喜,还别说又留下个异族的孩子,族人们对他更是厌恶,加上他小时候眼睛颜色与我们中原人都不同,常遭同龄人殴打。”
“有次因他母亲位份低下,牌位不能入祖祠的事,他大闹正堂,把那几个堂叔都怼的哑口无言,他那位大母亲气恼,便罚他跪在雪地里,说只要他承认自己不是那卑贱女子的孩子,而是呼云家的孩子,便让他起来。”
“可他偏不,宁愿跪在雪地里任由人笑话,也不愿断掉自己与生母的关系,那个时候他才七岁,心志便毅于常人,不忘本的人才能更好的走下去,所以我收留了他,养在身边好生教管。”
说到这失笑,继续:“可惜的是,人的命数都是定的,在七岁没栽过的跟头,在二十三岁定要栽一个,不然他不长教训,死不回头。”
萧瑾轶不语,安道县主嘟囔:“好孩子,你要是能怀个一男半女该多好啊。”
今晚落榻雪落山庄,与上次来不同,这次唯有萧瑾轶,他隔着窗台,坐在软垫上瞧窗外的雪,阒静无声,忽听一阵悉索踩雪脚步声,门被推开,萧瑾轶并不回身,只问:“来了?”
呼云延锁上门应声,见萧瑾轶盘腿坐好,难得头发随意散开搭在两边肩膀上,屋内地龙生的火热,萧瑾轶只着一件单衣,半披在肩上,被呼云延扯掉,从背后抱住他,说:“还在生气?”
萧瑾轶说:“哪那么多的气要生。”
呼云延蹭人脖颈,说:“有些事我现在不说,日后也定会告诉你,别急,总之,那药对你有好处,绝非在害你,你知道这点就好,”转口:“祖母约你来雪落山庄做什么?”
萧瑾轶说:“祭祖。”
呼云延轻笑:“你唬我。”
“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呼云延轻吹口气,惹得萧瑾轶身子一颤,他又说:“很多事我掌控不了,但我只掌控我能掌控的,比如你,现在我怀里动弹不得,而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萧瑾轶问:“怎么来的?”
呼云延说:“翻墙啊。”
“正经话。”
呼云延嗐一声:“托屠百户给的通行证,现在出入一趟城门真是不易,要不是萧瑾宣病着,这口气还不会松,但凡有点官位的人出城门,都要他批准,不说我,幽都不少人快憋坏了,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发泄。”
萧瑾轶轻嗯一声,示意呼云延继续,呼云延见他神情揣度几分,说:“刘太嫔的事?”
“是,”萧瑾轶说,“萧瑾宣如今坐在那位置上,不好过,他心思太重,对任何人都不放心,这回刘太嫔的事一闹,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呼云延轻啧声,说:“已经有动作了,下旨让那些太妃们都挪去皇陵守灵。”
没有生育的妃嫔在帝王死后拉去殉葬,生育过的一般都在宫内被新帝养老送终,统统赶去皇陵这事从未有过,那些宫妃看似不问朝政,平常不在席面上现身,实则都曾经是幽都各官宦人家的姑娘,其中攀连的关系错综复杂。
萧瑾宣这一步无异于得罪了老权贵,谁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去皇陵那样清苦之地。
萧瑾轶说:“这一步迈得有些大。”
呼云延说:“何止这一步,之前我不是说了国库没多少银两剩下,萧瑾宣便自己搭进去一些,现在怕是入不敷出,定会想新法子填补这处空缺,你觉得他会从哪下手?”
萧瑾轶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问:“你探听到什么?”
呼云延摇头:“情报不能给得太容易,我想要庆王今晚好好陪陪我再说。”
萧瑾轶垂眸问:“怎么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