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云延心虚,说:“我瞒着你的事多了去,你问得是哪一件?”
萧瑾轶盯人许久,说:“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难得一次呼云延语塞,他垂眸说:“罢了罢了,你不想说算了,往后想说的时候,我也不想听。”
呼云延因此事皆为自己私念所起,也不去辩驳。萧瑾轶见人不语起身下榻,呼云延在后看着人出门,心头油然生出形单影只的错觉,抬手去捞,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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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宣在案头批改奏折,高旭端来安神汤药,说:“圣上,鲜贵妃体恤您,特意遣人送来,又嘱咐奴才让您就热喝,这天寒地冻的,喝喝汤暖身子。”
一听是鲜晨送来的,萧瑾宣止笔接过汤药一饮而尽,顿觉身子舒爽,又想到这几日在殿内批改奏折,许久没去鲜晨那里,问高旭:“鲜贵妃在做什么?”
高旭说:“估摸着现在在后厨给圣上准备早饭。”
萧瑾宣一听不悦:“谁让她下厨的?”
高旭低头:“贵妃娘娘说,圣上夜以继日忙于政务,无暇顾及自己身子,她一个妇人,没别的能耐,能让圣上吃得可口,便是她的福气。”
萧瑾宣感叹一声,说:“去鲜贵妃那。”
正要起身,忽觉头晕目眩,忙扶住案台,高旭见状不好,快步上前轻拍萧瑾宣后背:“圣上,您这是怎么了?”
萧瑾宣恍惚间看眼桌台上的瓷碗,抬指,说:“那——”
没说完,又听殿外一阵躁动,似多个宫人劝阻一人前来拜见,高旭对身旁宫女使眼色,那宫女出门询问何事,却捂着脸颊进来,跪在殿中,说:“刘太嫔说要进殿拜见圣上,宫人们不许,便大大出手。”
萧瑾宣眼神模糊,忍痛维持,说:“让她进来,看她能说出个什么。”
高旭见他脸色惨白,忙喊:“去传太医,快去找太医。”
刘太嫔在外听见动静,径直掀帘进来,也不行跪拜之礼,快步踱至萧瑾宣身旁,啐口摸出袖中短刃直戳萧瑾宣心口,骂道:“混账皇帝,敢害死我孙儿,我今日定要跟你拼命。”
见人如此,心口大快,笑嘻嘻地说:“怎么样,那安神汤药喝得还舒畅?”
高旭一听不对劲,闪身挡住那利刃,刘太嫔用尽全身气力扎下去,一击不中,忙抽刀再来,高旭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喊:“快来人啊,有人御前行刺。”
若是搁在之前,这样的事对能文善武德萧瑾宣来说不成气候,可喝下那安神汤药后,混身没劲,走路悬浮,哪有气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太嫔在殿内造次。
跪在地上那宫女见势忙起身,欲夺走刘太嫔手中利刃,却被捅伤数刀,刘太嫔一鼓作气,拔出利刃继续追赶萧瑾宣,殿内场面异常滑稽。
从殿外匆匆赶来的宫人都奋力阻止,都抵不住刘太嫔孤注一掷的心。
萧瑾宣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呵斥,却觉无力,塌软在地,眼睛只瞟殿外。
恰逢此时,帘被掀开,屠百户赶来,一脚直踹刘太嫔心口,随后将她按倒在地,又折断手腕,刘太嫔疼得哇哇直叫,却不求饶,仍旧骂道:“混账玩意儿,从卑贱奴仆肚里爬出来的祸胎,这皇位再不济也轮不到你来坐,真是苍天瞎了眼,让你坐在这上面,昏君——”
一连串污言秽语充斥在殿内,萧瑾宣怒不可遏,屠百户本跪在地上,见此不得令伸手便掌掴刘太嫔,巴掌打得啪|啪只响。
听到风声赶来的鲜晨刚进殿,见殿内死伤惨重,绒毯上满是鲜血,又见萧瑾宣塌软在地,眼皮不住上翻,遏制不住泪水流下,奔去萧瑾宣身边扶起人抱在怀里痛哭,喊道:“快去传太医,找太医来。”
萧瑾宣虚弱抬手,抹掉鲜晨脸上的泪珠,说:“朕没事。”
鲜晨止不住的哭,说:“圣上还是少说些话,省些气力。”
萧瑾宣安抚完目光落在刘太嫔身上,屠百户下手没轻没重,早打得刘太嫔吐沫四散,血迹斑驳,那血洒在绒毯上,红得刺眼。
鲜晨与萧瑾宣同床共枕多时,知此人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又因自己身世,谨言慎行,生怕触怒苍天,惹来天祸,更怕拿刀动枪见血晦气事,玷污自己来时的路,忙喝止屠百户:“屠将军快快住手,再打下去,当心御前失仪。”
萧瑾宣闻声喟叹一声,这天下怕是只有鲜晨最懂自己。
陆通判慌忙赶到,施针逼出萧瑾宣体内毒气,又开方让人熬煎,忙前忙后,到午夜萧瑾宣才缓过来。
睁眼见鲜晨在旁伺候,张口欲言,鲜晨立马伸手按住他嘴唇,轻嘘一声,说:“圣上先别着急说话,太医说了,您需要休息,臣妾这就灭几盏灯来服侍圣上歇息。”
萧瑾宣摇头,鲜晨又问:“圣上可觉哪里不适?”
“你过来,”萧瑾宣轻拍枕头,“陪朕说说话。”
鲜晨应声,刚要脱鞋,想到别的,说:“圣上,秦将军在外跪了许久,想面见您。”
萧瑾宣知此人来所为何事,今晚当值的人是他,来救驾的却是屠百户,单是这殿内惊变,就能治秦云岭个死罪,秦云岭当然有话要说。
可他现在满心只想跟鲜晨说说体己话,哪里顾得上秦云岭,加上怒意未消,只说:“就让他跪着,犯下这样的罪,跪一会儿又有何妨?”
秦云岭跪了一夜,只换来一道圣旨,免去其禁军首领的职位,暂由屠百户接管,罚奉半年,领罚五十大板。
换做他人,一看便知圣上顾念旧情,没动真格,可秦云岭是个粗人,只觉这件事委屈至极,从内庭出来寻人喝酒,恰见呼云延从酒楼出来,上前拉住人,说:“陪哥哥喝酒去。”
呼云延轻推人,说:“秦老哥,不是弟弟不陪你喝酒,是家中有要事,脱不开身。”
秦云岭说:“什么要事,我见你不是刚从酒楼出来,”轻啧一声,“明明就是喝够了,过来诓骗我,说家有要事。”见人神情,又说:“是不是知道老哥被抹掉官职,暂时失宠,便跟他人一样目光短浅,不愿再与我结交?”
呼云延轻叹一声,半推半就跟人进酒馆,坐下直说:“老哥有所不知,我前些日子不是娶了那位爷吗,刚过几天太平日子,舒坦几时,谁知那位爷寻死觅活,整日要上吊,我可得回去守着,旁人就算了,他可是天子的亲弟弟,死在我府上,我百口莫辩啊。”
秦云岭轻嗐一声:“我当是什么大事,还天子的亲弟弟,他萧瑾轶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说白了,就算死在你将军府,圣上也不会多说,本来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出来。”
本来这话秦云岭断不会在呼云延面前说起,只是此时心里憋屈,没处撒,将好的歹的都说出,只盼呼云延能多留几时,听他倒倒苦水。
呼云延咦一声,闻言面色难看,起身轻拍桌子,说:“圣上是在闹哪一出,这要是真死在我府上,会不会借机褪去我这身军服,让我滚去青海啊。”
秦云岭见他同样心生不满,顿觉觅得知己,拉人坐下,说:“没听过那句话吗,狡兔死走狗烹,你我现在就是这么个处境,当初陪圣上一起走向高位,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熬来现在的好日子,谁知竟是个这般境遇,随时脱帽走人。”
呼云延闻言惊恐捂住秦云岭的嘴,说:“老哥还是少说两句的好,这里人多嘴杂,要是被旁人知道你我二人在此编排圣上,那可是要杀头的。”
秦云岭满不在乎地说:“杀头?我还真不怕了,你看看我,不过是值守的时候闹肚子,谁知从茅坑里出来,天祸降临,”不解气,咬牙切齿,“你说说那个刘太嫔,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念在给皇家生有一子的份上没被拉去皇陵殉葬,结果还不领情,非要刺杀圣上,还偏偏挑中我值守的日子。”
呼云延跟着叹息一声,轻拍他后背,说:“老哥消消气,这刘太嫔也是没辙,没听说吗,死的那位太子妃怀的是七殿下的种,这件事逮谁谁不气恼,七殿下走了,好不容易留下个孩子,还被圣上连人带孩子一起除掉,这不是在剜刘太嫔的心。”
秦云岭像听笑话轻嗤一声,拿起桌上花生米拍开一口一个,说:“要我说啊,就是圣上不行,这些年,宫里那些妃嫔哪个怀有过身孕。”提起这,忽想起自己孩儿出生已有一个月,笑出声,说:“还是自己的孩子好啊。”
呼云延说:“老哥还是别说了,这等杀头的言论,就我两在背后说说就好。”眼见时间不早,起身说:“老哥继续,我先回府看看那位爷去,我这一不在家,那位就在屋里闹腾,没人敢管。”
方清修从将军府传来的消息,萧瑾宣从不避讳秦云岭,秦云岭也知将军府一地鸡毛,见呼云延行色匆匆,也不再拦,只说:“你我好自为之啊,指不定哪天就成刀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