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元初,元初腊月,幽都下了第一场雪,呼云延坐在围炉旁,地龙烤的他欲睡,眯眼瞧着屋外的雪景,没一会儿康继生通传,说秦云岭拜会,呼云延并不起身,只说:“让人进来吧。”又说:“把方清修也喊来,唱个曲助助兴。”
方清修抱着琵琶与刚进门的秦云岭撞个满怀,秦云岭上下打量人,说:“你是不是最近吃好的吃多了,怎么才一个月不见,脸上满是肥肉。”
“才没有,”方清修撇嘴,“我这几日还着意少吃点,哪里吃胖了。”
秦云岭轻笑声,说:“我看你是在将军府过得太潇洒自在,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圣上曾叮嘱你的事。”
方清修忙说:“我没有忘记,可大将军这一个月除了在房中小憩,就是在院中逗鸟,什么地方都没有去,无事不报,这也是主子交待的。”
秦云岭张望两眼将军府院内,只说:“你可得仔细了些,呼云延可不是旁人,单说他十七岁那年千里走单骑,从金国手里夺回我大梁的地图,为娘口关一战打下功不可没的前阵,便可知此人有勇有谋,绝非等闲之辈,你别看他——”
方清修闻言心中早生出仰慕之心,却碍于秦云岭在旁,只好压制住,打断人,说:“知道了,知道了,秦将军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
秦云岭微愣,莫非是跟这几日家中来信说孩子平安出生,自己初为人父,慈心大发有关?
两人相继来到房内,见呼云延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方清修寻个舒服地坐下,也不去打搅,秦云岭则轻咳一声,呼云延闻声,漫不经心睁开惺忪睡眼,打个哈欠,说:“秦老哥今日来怎么没带酒啊,自打上次跟老哥喝过酒后,小弟是念念不忘,一直惦念那味道,就盼老哥来,捎上一两壶,喝着暖暖身子。”
秦云岭笑说:“还暖暖身子啊,我瞧着老弟这屋内燥得很,一眨眼都能打盹。”
方清修觑秦云岭一眼,岔开说:“将军,今天听什么曲子?”
“还是上次那个,我听着不错,”呼云延说,“今天刚好秦老哥来了,也跟着一起听听。”
屋内没一会儿传来琵琶声,秦云岭见呼云延如痴如醉,手敲拍子嘴里轻声哼唱,完全像个纨绔子弟,哪有一点之前的风采,难道此人真的如方清修所说,不问朝政一心养性,思忖半晌,才说:“老弟,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想与你商量。”
“哦?”呼云延也不抬眼,“什么要事,需要方清修避开吗?”
方清修一听险些弹错一步,抿嘴不满。
秦云岭说:“这还得看你。”
呼云延说:“我有什么可避的,老哥说就是了。”
秦云岭犹豫会儿,说:“圣上现在正愁庆王殿下这事——”
没说完,呼云延直言:“还要用愁?御前行刺,预谋不轨之事,弑父杀君,此乃天地不容的孽子,还留着做什么,依我看啊,还是早些打发了,要么问斩,要么抄家流放。”
上次萧瑾宣问如何处置萧瑾轶时,呼云延也这样回,这次还是,秦云岭一时难辨真假,可就这一个月呼云延的行迹来看,闲云野鹤,连殿内御前侍卫都懒得做,还是萧瑾宣三番五次说他才动动身,去守备房坐会儿。
呼云延见秦云岭迟迟不语,笑说:“怎么?秦老哥莫不是看上那孽子了?”
秦云岭忙摆手:“我家中有妻有妾,怎会看上一个男人,再说这人生死未卜,现在跟个烫手山芋,扔在哪都灼手,还不快丢了,腆着脸上前,这不是不知好歹。”
呼云延轻嗯一声,对方清修说:“换个曲子,这曲子听得没意思。”
方清修暗自纳闷,这不就是前几日的曲目,怎么一天一个样。
秦云岭又说:“圣上这不是碍于天下人的口舌,怕自己做的太绝,惹那群言官叫骂,真是,堂堂一国之君,竟怕那群文官,要我说啊,干脆都灭了,找一群乖巧可心的人当,省的一天天吵吵闹闹,说个不休。
呼云延笑而不语,仍旧打着拍子。
秦云岭说:“老弟,你别总是笑,这件事没准最后还得落在你头上。”
呼云延挑眉:“你刚不还说是个烫手山芋,怎么又会落在我头上,怎么什么屎盆子都朝我头上扣,我有这么惹人嫌?”
“那倒不是,”秦云岭脸色微变,“只是我前几日听宫人说,圣上有意流放庆王,但又怕这人不在身边不好拿捏,若是圈在府中又觉不妥,虽说犯下这样大的事,但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天下谁人不知这是圣上想要他死,随意扣的帽子。”
呼云延听出一点意味:“你的意思是圣上既想将庆王留在身边,又想找个法子来羞辱此人,好让他时刻知晓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愆?”
秦云岭把话带到,心里松口气,说:“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圣上望将军支个招儿,想个万全之策。”
呼云延头疼般轻哼一声,说:“先帝在时,可没这么折腾我的,只说让我开疆扩土,守好本分,怎么到新帝这里还开始让我出谋划策了,我可真不是这块料啊。”
“老弟别谦虚,”秦云岭好意提醒,“实在不行,就跟圣上说说,不成就赏给金国哪个皇子算了,虽说比不上在幽都随时召见知其在做什么,可他一个大梁落势皇子,去金国当质子,能好受到哪里去,左不过是折腾十年死在异国他乡,到时候连敛尸的人都没有。”
呼云延嗤笑一声:“秦老哥,还是你有法子啊。”
萧瑾宣坐于案前批改奏折,外面宫人通传,说大将军呼云延求见,萧瑾宣抬头说:“让他进来。”
呼云延掀帘进来,搓搓手跪在地,说:“臣呼云延参加皇上。”
萧瑾宣抬手,对身旁宫人高旭说:“赐座。”
高旭搬来圆凳放在近前,呼云延却不坐,说:“圣上忒折煞我了,前朝元老都没这样过,要是被言官知道,定要参臣一本,说臣嚣张拨扈,仗着是圣上近臣,便为所欲为,失了君臣礼数。”
萧瑾宣正在为言官的事发愁,即位没多久,这群言官便开始痛斥自己,说他不顾人伦亲情,将多位皇弟打发到皇陵守墓,说先帝陵墓修缮不齐,没遵孝道,又说庆王深得民心,为何为一己执念,将人囚在大牢,心胸狭窄。
大梁开国皇帝设下言官制度,每个言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敢说敢做,不畏皇权,专究一国之君品行,评判各层官员行迹,一旦发觉不妥,立马上奏弹劾,且皇帝不得降罪,还得尽数听取,自咎其身,或惩戒百官。
这些事一并压来,萧瑾宣还在徘徊如何处置萧瑾轶为妥,想到此,他轻叹一声,说:“看来无论官大官小,身处何职,都会为自己名誉担忧。”
“圣上所言极是,”呼云延说,“一人品行不端,自是会被万人唾弃,失了民心,堪比一叶扁舟沉颠在惊涛飓浪上,随时会被拍翻。”
萧瑾宣微微颔首,说:“今日怎么想起来进宫,之前你连正乾殿都不愿踏入,”说到这冷哼声,“就该治治你这脾性,让你去殿外跪个三五天,看还倔不倔。”
呼云延忙跪下,说:“圣上,臣是有苦说不出,这几日实属挪不开身,您也知道,家中祖母日日念叨臣婚姻大事,说臣一日不婚,她便一日不食,僵持了好几天,今日才有所缓解,好说歹说,喝下点虾米粥,真是难为臣啊。”
萧瑾宣后背贴在龙椅上,说:“这也赖不掉谁,这个月初二朕为你觅得良妇,本来都说好了,谁知中途那姑娘怎么说都不愿嫁你,好好的婚事不成。”
呼云延叹息一声:“要怪就怪那个江湖算命的,非说臣是什么孤星泛命,逮谁克谁,命中带煞,这么一说谁还愿意嫁给臣,”苦笑两声,“也罢,臣就是个孤苦无依的命,算了算了,不说这事了。”
萧瑾宣听呼云延这么说,想到什么良久不语,呼云延见人沉思,也不去打搅,只静默站在一侧,没一会儿萧瑾宣说:“你可曾想过娶一男子为妻?”
呼云延轻啧一声:“皇上莫非是想——”
萧瑾宣会意点头:“朕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将萧瑾轶留在幽都的好,囚在府中也不是回事,言官们定要上折子掰扯是非,而送去金国更为不妥,那张脸,本就祸国,万一与金国哪个皇子勾结,意图覆灭我大梁,岂不得不偿失,依朕看,还是放在你身边的好,随时动手随时关押。”
暗中监视一人是监视,监视两人更是,省事又省心。
呼云延咂摸两下,忙说:“皇上这不是要了臣的命,这要是被祖母知晓,定会打断臣的腿,再者,”他支吾两下,“臣之前那些龌龊事,圣上又不是不知,臣一旦耍起脾性,把控不住,这要是——”
萧瑾宣见呼云延左右为难,蓦地想起之前送去将军府的那些伶人死状惨烈,更下定决心要将萧瑾轶塞进将军府,日后要是真死了,也能赖在呼云延头上,顺便将其手里的兵权收回来为他所用,一石二鸟,再妥不过。
他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朕为你们选个良辰吉日,送庆王去你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萧|红娘|瑾宣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