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宣走进内室,榻上梁帝早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喘着,他走近坐于榻边,看着垂死挣扎的梁帝,说:“父皇,儿子来送送你。”
曾经的他是卑贱如草芥宫人生下的皇子,这样令人诟病的出身,注定与万人瞩目的萧瑾轶判若云泥,那时的舒和贵妃恩宠正浓,众人纷纷揣测会立萧瑾轶为太子。
萧瑾宣也知那是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可不争不抢在幽都根本无法活命,他不想死,便只能拼命的向上爬,哪怕是太后身边的走狗,也比那个卑贱的皇子强太多。
舒和贵妃的事败露后,自己得偿所愿,成为这幽都独一无二的太子。
一路走来,忍辱负重,不知遭了多少罪,一切在现在看来都值得。
追思往昔,不觉一叹,萧瑾宣说:“父皇,当初哪怕你匀给我一点心思,我现在也不会这样对你,可你当时只顾眼下,我这卑微的人,怎么能入你的眼。”心头不觉悲凉,只那一瞬,旋即收回,拿过案台上的汤药,喂人喝下,“余下的事老五知道该怎么做。”
室外,隋文逮住机会找萧瑾轶说话:“哥哥,你要的东西,我已将准备好了,就在身边放着,要给你吗?”
萧瑾轶说:“给我吧。”
用箔纸包裹住的一颗药丸滑至萧瑾轶手心,他紧紧握住随后放入囊中。
隋文担忧:“哥哥,你要这假死药做什么?是怕宫变不成吗?”
萧瑾轶说:“不是,我在想,倘若真到了那一步,不得不放弃这里,我会选择以一个新身份活下去。”
隋文并不惊讶,只笑说:“看来我还猜中了,所以——”她拿出另一颗药丸,“真到了那一步,我就跟哥哥一起走,离开这个地方。”
萧瑾轶看眼药丸,说:“舍得这公主地位?”
“没什么舍不得的,”隋文说的干脆,“我说过,哥哥和淮绪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随后补上:“当然了,我去哪里,肯定会绑上淮绪一起的。”
萧瑾轶笑而不语,轻抚她额头,说:“好。”
两人还在低语,见萧瑾宣从门内出来,立马噤声,有些皇子见自己前途无望,怕是要做折在皇陵里,忍不住低泣,但见萧瑾宣身影后,如何都不敢再哭出来。
萧瑾宣扫眼众人,目光落在萧瑾轶身上,说:“五弟,父皇寻你。”
萧瑾轶应声正要上前,却被隋文扯住袖子,凑近说:“哥哥小心。”
“好。”
萧瑾轶走进内室,这是今天第二次踏入这个房间,只怕这房中的秘密只有自己和萧瑾宣知道,不过也无妨,即将面临怎样的下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哪怕如此,他也要回来见梁帝一面。
走上前,掏出怀中早备好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梁帝只觉眼前一暗,不觉睁开双眼,见萧瑾轶站在身前,早没了之前的神采。
萧瑾轶说:“儿子拜见父皇,有几件事需要与父皇当面核准,”也不跪拜,“名唐初年,父皇和皇祖母水火不容,为与皇祖母分庭抗礼,您特意在澍州找到一处位置,种植大|麻,私下谋取钱财,致使多少人深受其害,却视而不见,为一己私欲,瞒天下人之眼,此为不仁。”
“皇祖母抚育您多年,而您因擅权的事,对其怀恨在心,屡次从她手中谋取政权,甚至到最后不惜抖掉一身忠孝,将皇祖母害死在殿中,此为不孝。”
梁帝听萧瑾轶娓娓道来,早按捺不住,眉头一拧,几次欲张口说话,发觉根本出不了声,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喉间发出,如临死挣扎的幼鸟,可怜至极。
萧瑾轶继续:“选林家女入宫,假意恩爱,再与他人欢好,激起醋妒,又纵容林家女残害嫔妃皇嗣,引得太后与之正锋相对,得以苟得喘息余地,重用林家,怕其声势过于自己,不得民心,便与金国勾结,伪造书信,栽赃陷害,此为不诚。”
“你——”梁帝气的嘴角胡须连连被吹气,半晌才说,“混——账——”
只听外面惊雷闪现,连带几道明闪划过苍穹,随后映照在萧瑾轶脸上,称出人坚定的目光,又是一道惊雷,忽的窗台被风刮得咯吱作响,却无人前来询问何事,暴雨如注,突兀地砸下来。
电光火石间,萧瑾轶仍要说:“将亲生儿子送去皇陵,怕泄出自己肮脏龌龊的内心,竟将之毒傻,一顾扔在皇陵数年无人问津,随后又觉手中权利流逝,只好迎回,用作秤砣,平衡权术,此为不慈。”
梁帝闻言大口喘气,只盼萧瑾轶能给活命的机会,谁知萧瑾轶走上前,狞笑对他,说:“怎么,这些年指望我对你感恩戴德,对之前的事一笔勾销,真是可笑啊,从你想要弥补这段破损的关系开始,就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一旦心生芥蒂,如何都难以释怀,无论是我还是萧瑾宣,现在都巴不得你离开人间,你活着作践别人,死了就该去下地狱。”
说完这些话,萧瑾轶跪在地,高举宣纸,说:“为君不仁,为子不孝,为夫不诚,为父不慈,此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大奸之人,还有何颜面存活在这世上,早该死了。”
梁帝听完最后一句话,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玉玺上,那是他曾经拼了全力换来的物什,如今金灿灿明晃晃在桌台上放着,仿佛在嘲讽这些年的自己,原来在旁人眼中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虚妄,如何都得不到一丝谅解。
仿佛间好似回到那年秋海棠刚开的时候,林依鸢受旨入宫,自己去后宫牵她手攀上高台,遥望整个幽都街衢,低头私语,恩爱异常。
他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罢了罢了,这些年欠下的终究要还。此生一行,未曾积德行善,行夫妻之乐,若有来生,愿做寻常人家,尝人间百态滋味,儿孙满堂,其乐融融。
萧瑾轶跪在地许久未起身,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一纸罪己诏,只有这诏书下达,林家身上的冤屈才能被洗刷,而他再也不是那个祸国妖妃的儿子,此番去澍州,他清楚的意识到,唯有走上这一条路,冲掉身上的泥淖,才能更好的踏上皇位,他要的是天下人心服口服。
不闻榻上人声气许久,萧瑾轶起身抬手附在梁帝脸上,抹去其脸上的痛楚,走到桌台前拿上红印泥和玉玺,盖在罪己诏上,时间落为晋安四年秋。
那一瞬间仿佛被抽空,险些摔倒在地,盘腿坐在绒毯上,周边落针可闻,平复好心情后,将罪己诏揣在怀中,整理衣物出门,刚刚还站满人的外厅变得空荡荡的,也不知那些皇子公主去了哪里。
萧瑾轶缓步走出殿外,伴随几道明闪清楚看见殿外无一人打伞,任凭这雨水沁湿衣衫,跪拜在地的大臣都将头埋在青石板上。
刚迈出门槛还未站稳,只觉眼前一晃,一柄利剑直对自己,抵住喉间,沿着长剑望去,见呼云延浑身湿透目光冷峻。
那剑没有丝毫迟疑,萧瑾轶挪动一分划出丝丝血迹,与呼云延目光相触,不置一词。
殿内殿外随后传出呼云延的声音:“庆王殿下榻前行刺,企图谋逆,篡夺皇位,实属大罪,押入大牢,听候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