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前几天连夜雨,好不容易今天晴了,船到码头,萧瑾轶下来见只有零星几位大臣在码头跪迎,气氛萧索,也不介怀,上前扶起各位大臣。
随后跟着一同进宫,本该觐见圣上,但知龙体抱恙,也不抱有期待,谁知通传的宫人说圣上醒了,执意要见庆王殿下。
萧瑾轶独自一人走进宫殿,平常多人在旁伺候的宫殿略显拥挤,今天却清冷异常,拉下的帷幕遮遮掩掩,将好不容易出来的太阳尽数兜在外面。
他上前跪下,说:“儿臣萧瑾轶拜见父皇。”该有的礼数一样没少。
屏风里传来一声:“过来。”
萧瑾轶一听声音不对,没起身,僵持不到半柱□□夫,萧瑾宣从里出来,走近萧瑾轶,按住人肩膀说:“五弟提防心真重。”
“二哥说笑了,”萧瑾轶起身,就势挣脱萧瑾宣,绕到屏风后,只见榻上梁帝半阖眼,哪怕盖着被褥,也能看出骨瘦如柴,他掀开被褥迎面一阵腐臭,“这——”
只见梁帝下半|身满是血污,旧伤未好,新伤附上,伤口早已化脓,有人故意拿着利刃一片片切下梁帝的腿肉,随意丢弃,也不敷药任由伤口如此,曾经坐在龙椅上高傲不可一世的大梁皇帝,如今像一只案板上的白鸡,任人宰割,没一会儿弥漫出一股药味,各色味道夹杂在一起,萧瑾轶脸色微变。
萧瑾宣说:“你走没多久,父皇就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不能说话,但心如明镜,什么都知道,我这个做哥哥哥的知道父皇最疼爱你,定要等着你回来才肯闭眼,所以特意让御医熬制汤药,给父皇续命,可父皇老了,有时候神志不清,昏睡过去,总得要有法子让其清醒过来,不是吗?”
“所以这些都是你做的?”萧瑾轶也不恼,说完见梁帝缓缓睁眼,双目滴溜,没一会儿流下两行清泪,殿中可闻哽咽的声音,他只怔怔看着梁帝,“父皇能撑到现在,多亏了二哥。”
萧瑾宣走到榻边,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掉梁帝的眼泪,说:“做儿子的不都该这样吗,为自己父亲尽孝心,我尽我的,你尽你的,我们彼此互不干扰。”
萧瑾轶说:“多谢二哥成全。”
萧瑾宣扔走帕子,转身说:“你和父皇许久没见,怕是有说不完的话,我就不在这扰兴了。”
萧瑾轶寻个地方坐下,说:“父皇,儿臣去澍州这些日子查到不少东西,现在一一向父皇呈报,于通县的大|麻被我清理干净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种植这样害人的东西,王振友丧尽天良,与一群歌姬在屋内嬉闹,死在榻上,现在澍州州府暂由张成典接任,想必您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每说一句话都听榻上梁帝支吾一声,怎样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鹿头寨的那些山贼也一并解决了,积年已久的事,放在那扰民心,父皇之前定想过要料理这群乱臣贼子,只是碍于太后擅权,不便下旨,儿臣去澍州这趟,都帮你摆平了。”
萧瑾轶语调平平,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寻常父子在一起话家常。
说完一通后,萧瑾轶不再多言,盯着梁帝看,忽的笑了笑,说:“早知您在幽都享这样的清福,儿子就该晚些回来,之前还怕您在幽都过得不舒畅,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放——肆——”梁帝忍了很久才憋出这两个字,说的含糊,半晌萧瑾轶才听清楚,又说:“是啊,儿子放肆了,您这几个儿子如今没一个不放肆的,早些年,你为了从太后手中夺得政权,对我们这几个儿子都不好,现在老了,指望我们给您养老送终,这不是在天方夜谭吗?”
梁帝闻言垂眸,萧瑾轶没再说话,一直等到天黑才从殿内出来,刚出来被萧瑾宣喊去用饭。
相较正乾宫烛火暗淡,东宫可谓灯火通明,只是不见太子妃柳青茹,布菜都由贵嫔鲜晨来做。
鲜晨识得礼数,既不多言也不怠慢,站在一旁好生伺候兄弟二人。
萧瑾宣起酒,说:“五弟这次去澍州立了不少大功,那些折子我都看了,每一桩事都做的妥帖有序,难怪听说澍州的百姓不愿五弟回来。”
萧瑾轶说:“二哥谬赞了。”
他不善饮酒,只浅抿一口便放下,萧瑾宣见状问:“怎么,是我这酒不合胃口?”
萧瑾轶摇头:“舟车劳顿,胃里至今都不舒畅,不宜多饮酒。”
萧瑾宣笑而不语。
两人刚吃没一会儿,一个宫人慌慌张张跑来,说:“太子殿下,娘娘怕是不好了。”
萧瑾宣也不抬眸,只说:“去找太医。”
那宫人应声习以为常离开,萧瑾轶看了也不多言,萧瑾宣却说:“宫里的人活得都难,你看看我,给柳青茹喂了不少避子汤药,却还是挡不住这人去外面偷腥,惹来一声臊不说,还要留下一个孽子。”
萧瑾轶微怔,夹菜的手不觉停下,萧瑾宣对鲜晨说:“五弟嫌我们照顾不周,竟连菜也不吃了。”
鲜晨忙说:“五殿下要是不嫌恶,奴婢下厨给殿下烧几道好菜。”
萧瑾宣闻言微微蹙眉,说:“说错话了。”
鲜晨不解:“怎么?”
“哪里是奴婢,”萧瑾宣说完起身将酒泼在地上,说:“早该是贵妃了。”
话音刚落,刚刚去通传太子妃不适的宫人带着一众宫人赶来殿前,只见太子妃柳青茹被五花大绑抬在身后,随后被扔在地上,宫人上前扯掉柳青茹嘴中的白布,柳青茹破口大骂:“萧瑾宣,你好狠的心,不顾自己亲生孩子的死活,这样对我,不怕日后遭报应?”
“报应?”萧瑾宣踱步下丹墀,站在柳青茹面前,接过鲜晨递来的长剑,反复摸索,柳青茹见状吓得花容失色,面如死灰,结巴地说:“你、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这孩子的血,洒在我登上皇位的路上,保我平安。”
此话一出,不仅柳青茹,连萧瑾轶心头都是一颤,平常看着温润如玉的太子,一朝得势,竟是这般狠厉决绝。
即便如此,萧瑾轶还是稳坐圆凳,抬头去看今晚的月色,刚还清风明月的天,瞬间开始黑云笼罩,苍穹暗下来。
萧瑾宣说:“柳青茹,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处处忍让你,我知道自己生母位份低贱,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你们柳家,可你们柳家再能耐,也不能盖住主子的锋芒,竟想着颐指气使,对主子指手画脚。”
柳青茹慌乱中只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是你求着我姑婆留下你,你现在的所得都是我柳家所赐,”呸一声,“看你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
萧瑾宣闻言仰天大笑,说:“我姓萧,再不济也是大梁的皇子,轮不到你这个毒妇来评判,柳家独断专权,任用族人,企图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就该抄家灭族,流放百年。”
柳青茹心如死灰,萧瑾宣又说:“金海生真是给你出了一个好主意,让你可以苟活到现在,不过都不重要,无论你怀有身孕与否,我都会灭掉柳家。”
“你……”柳青茹幡然醒悟,“金海生是你的人?”
太后向来说一不二,那天明明在大殿痛斥她,怎会转身又遣来金海生私下改了主意。一件件往事袭来,柳青茹才知这个与她同床共枕之人究竟有多狠厉。
萧瑾宣冷哼一声,柳青茹苦笑几声还要再骂,却被宫人塞上白布,一句话都说不出,萧瑾宣站在人面前,将利剑插|入青石板,鲜晨上前递给他一个瓷瓶,萧瑾宣倒出瓷瓶里的物什,借着亮光,可见是只虫子。
那虫子朝柳青茹的方向爬着,忽然萧瑾宣一脚不留情面踩死那只虫子,没一会儿,面前的柳青茹开始扭动身躯,面目可憎,额头冷汗涔涔,看上去痛苦异常,可碍于口中白布,不能喊不能叫,白布很快被染成红色。
柳青茹抽搐两下身子,瞪大眼珠瞧向萧瑾宣,随后不再乱动,没一会儿从其鼻中钻出另只虫子。
萧瑾轶见此不由想起邹明轩的死状,高进说过,这公母虫叫寒金双煞,捏死母虫,公虫便会想方设法从人体内遁出,而此类毒虫是金国产物。
原来那晚在狱中操纵邹明轩的人是萧瑾宣,不仅如此,萧瑾宣很大可能私下与金国勾结,这么一想,之前城郊涉猎,那些金国死士为谁而来,一推便知。
自始至终自己一直落在萧瑾宣这盘棋上,想到此,萧瑾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露声色看着院中这场闹剧。
萧瑾宣摆手让宫人将柳青茹收下,又接过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似也不急,在静候什么。
不到一会儿,正乾殿高洁过来,跪拜在地,说:“太子殿下,圣上——”
萧瑾宣打断人,说:“来得刚刚好。”说完转身对萧瑾轶说:“五弟,随我一同去看看父皇。”
这语气好似两人在庭院散步一般闲散。
萧瑾轶缓缓起身,说:“臣弟自是听从二哥的。”
正乾殿前早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各个都噤如寒蝉,不敢声张,萧瑾轶来到殿前,与跪在前面的呼云延对视一眼,随后挪眼随萧瑾宣进殿内。
殿内只燃一根烛火,却坐满大小皇子公主,隋文见萧瑾轶赶来,小心翼翼,挪去身旁,牵住萧瑾轶的手,萧瑾轶反握人的手,低语安抚没事。
萧瑾宣站在众人面前,说:“父皇病重,说不了多少话,我先进去,要是父皇还想见谁,再来传。”
众人都应声不敢多语,这里除却“死去”的萧瑾成和刚回来的萧瑾轶,余下皇子公主都在萧瑾宣的淫|威下活了两个月,早知此人行为乖张,不行常人之术,生怕说错话下一个刀下魂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