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轰隆一声,河堤被炸开,整个澍州城为之一颤,烟雾四散,被炸开的洞口裸|露在外,龇牙咧嘴,监工见状忙奔去找萧瑾轶,站定时才觉庆王殿下被一男人背在身后,不敢多言,只说:“殿下,洞口大小正合适,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萧瑾轶说:“今晚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歇息。”
监工不再多问在,只说是离开。
呼云延掂量两下萧瑾轶,说:“我们也回去歇着。”
萧瑾轶却说:“背我去河堤上走走,我想去看看。”
雨暂且停下,两人在河堤上走着,呼云延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淖里,却保持稳态,不让萧瑾轶颠着。
萧瑾轶开口:“这几日连夜雨,还不能糊住洞口,得找个晴朗天才行,看来我得晚些回幽都。”
呼云延说:“你放心,他们既然做了这个局,自然有法子拖着圣上等你回去。”
萧瑾轶轻嗯一声,呼云延又说:“来澍州快两个月,一直忙着正事,也没去四周转转,听说澍州城外有座明禅寺,每逢踏青时分,不少人去那里许愿,据说挺灵的。”
“你想去?”萧瑾轶问,“这几日没法动工,可以去看看。”
呼云延应声,笑说:“还以为你不会去,”又说:“准备同佛祖许什么愿望。”
“现在说出来不就不灵了?”
呼云延转笑为嗤:“说实话,有时候求我比求佛祖不知强上多少,你每次想要的,哪次我没帮你做到。”
萧瑾轶说:“这次不知道能不能成?”
呼云延立马说:“当然能成,只是时间早晚,再者那样一个国库,萧瑾宣就算要了,也只会头疼,且先放着,把我们的事按部就班做完。”
夜深人静,又是濛濛细雨,散工后的河堤几乎没人,呼云延慢悠悠走着,难得一次俩人都没着急,随便说话,这样的闲情也就这一会儿。
呼云延回屋累极了,来不及洗漱就睡了,竟做起梦,梦里自己还小,跪在雪地里,身着单衣,冻得直哆嗦。
不远处的亭榭上坐着三个小孩,分别抱着汤婆子,静观自己,其中一个说:“要不求求爹爹,让弟弟起来吧。”
另个说:“谁敢去求爹。”都静默不语,他继续说:“呼云延生母是个位份低下的奴婢,他能活着留在呼云府已是万幸,居然还想着把自己生母的牌位供奉到祖祠,真是可笑,难得大夫人会生气,让他罚跪在这里。”
其中一个女娃娃说:“母亲就是太心软,当初父亲把那个女人带回家时,就该打掉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免得日后生下来给我们呼云家蒙羞,你们看看他那双眼睛,跟我们的颜色都不一样,走出去一看就知是个异族人,到哪都丢人。”
三人还在说话,忽听一声呵斥:“都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那声音太熟悉,呼云延在梦里欲抬头去寻,却被门外一阵拍门声吵醒。
他睁眼,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得屋檐作响,许久没睡这么沉,呼云延说:“出什么事了?”
康继生在外不顾礼数闯进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说:“主子不好了,殿下掉水里了。”
呼云延一听,梦醒一半,身上抖出一身冷意,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边说边穿靴子。
康继生说:“丑时刚过,殿下见外面雨越下越大,怕刚炸开的洞口被冲垮,便出门去河堤巡视,谁知上游早下了一天的雨,此时正在放水,水一路下来,冲撞在河堤上,就——”
余下的话康继生不敢多说。
呼云延起身脸色阴沉:“马上派人去找,在哪里落水的就去下游找,找几个水性好的一会儿跟我一起下水,哪怕翻遍整个河道也要把庆王找到,”最后一句话似在发狠,“找不到庆王,我杀了你们陪葬。”
康继生从未见主子这般动过怒,忙起身说是,转身就跑。
迎面碰上哭嗓回来的郎丽月,郎丽月来不及抹掉脸上泪珠,哭得直打嗝,说:“主子,主子他——”
康继生也不去安抚,只将呼云延的话传达,容不得耽误错身跑开去吩咐事。
呼云延见郎丽月过来,说:“别哭了,随我去找你家主子。”
郎丽月应声在后跟着,断断续续地抽泣,听得呼云延心乱如麻,拂袖转身说:“去把郑硕解决了。”省的在他这扰人心。
郑硕知道的事太多,断是留不得。再者庆王落水,下落不明这件事不能传入幽都。此事宜急不宜缓。
郎丽月哭着说:“现在?”
呼云延挥手:“赶紧去。”
郑硕还在榻上熟睡,门被人砸开,那人进来不由分说捆住他四肢,借着未歇的雨声拖着他一路来到井边。
自从那晚擅自去牢房通信后,郑硕一直睡不好,生怕有人夜里来要他的命,今晚得知萧瑾轶去河堤上被水冲走后,难得睡个舒爽觉,谁知阎王却来敲门。
借着一道道明闪,郑硕瞧清楚那人的长相,伸指骂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一个下人竟敢对我如此,还不快放了我?”
郎丽月脸上泪痕未干,说:“杀的就是你这个朝廷命官。”
郑硕心头抖生寒意,蹬腿说:“你、你这是要遭报应的,今晚洪水冲走你家主子就是,他天命使然,不是个能登上皇位的人,为何你要如此执着,切莫再执迷不悟,为一个庶出的皇子奔命,太不划算。”
郎丽月头次这般杀|人,上次去太后寝宫明明那么好的动手机会,自己却胆怯不敢挪开半步,这次面对郑硕便不再迟疑,加上又听这些话,怒火中烧,捡起地上的石头便朝郑硕脑袋砸去。
边砸边说:“什么狗屁言论,统统不作数,你根本不知道主子对我有多好,我上次没能做掉太后,这次不能再让主子失望。”
郑硕瞪眼看她,石头落下的那一刻半阖眼,郎丽月无休止的举起再落下石头,血渍溅在她身上,又合着雨水流下,沁染井边草地。
她明明有那么多法子除掉郑硕,却选择最解恨的一种,仿佛在宣泄此时的悲愤,不知过了多久,郎丽月扔掉石头,郑硕毫无生气,早面目全非,郎丽月靠在井边,大声哭诉,雨势渐消,又缓缓起身一手拽住郑硕扔进井中。
随着一道哗啦落水声,郎丽月跪倒在地,重重摔下。
深夜河堤异常热闹,呼喊声响彻周边,不停有人下水搜寻萧瑾轶的身影,呼云延投身水中来回数次,一无所获,心下焦急万分,竟生出随这洪水一起被冲走的念头。
脚底虚浮,继续下潜去找萧瑾轶,随后又涌出水面换气,来回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鱼肚白,可看清这四周时,呼云延抬眸见两只蝴蝶翩翩朝一处飞去。
鬼使神差,呼云延竟笃定那两只蝴蝶知晓萧瑾轶的去处,忙跟着一同游去。
康继生也在水中,见自家主子不顾一切追着两只蝴蝶,心下悲凉,暗想自己主子怕是伤心过头,竟生出幻境,跟着游去在后呼喊,却无济于事,没一会儿不见呼云延身影,康继生在水里扑腾两下,暗道这回是完了。
两只蝴蝶互相逗引,都朝一处飞去,扑腾两下翅膀落在一处水坝上,不再动弹。
呼云延跟随在后,见两只蝴蝶落在一块破布上,那布料颜色最熟悉不过,忙扯过布料抱在怀中,心底暗生悲凉,泫然欲泣,却见不远处似有人在坝头爬着,不顾三七二十一,忙游过去,翻开那人,见到熟悉面孔。
那一刻,什么功名利禄配享太庙纷纷抛之脑后,呼云延只觉此时此刻是余生最大欢喜,抱住萧瑾轶不放,喃喃自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原是两只蝴蝶闻着萧瑾轶身上的香味一路飞来,至于香味出自何处,也是误打误撞,萧瑾轶常将呼云延送的香囊挂在身上,周身早生出一股异于常人的香味,寻常人只说不凑近闻不到,两只蝴蝶却常年采香,深谙其味。
萧瑾轶悠悠醒转,见人狼狈不堪,缓声欲张口,发觉无力出声。
呼云延见人醒来,更是大喜,不顾所处何处,径直吻上去,两人都是被水浸泡一夜,身上冷的出奇,抱在一起却异常暖和,彼此贴近,心跳声清晰可闻。
仿佛是在渡气,萧瑾轶脸色渐好,呼云延说:“没事了,萧瑾轶,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萧瑾轶微微点头,呼云延忙抱着人朝岸上游,上岸后,见四处荒凉,也不知身处何地,呼云延抬眸望向上游,不见一个人影,看来还是得游回去,但见萧瑾轶混身湿透,身子直抖,不忍心让其再受寒水浸泡。
转身朝密林深处走去,欲找树枝搭成小船,刚走两步,见一个破旧水缸随意扔在路旁,蹲下见周身完整,只缸口有些破损,遂将大缸抬上来到水边,清洗干净后,抱起萧瑾轶放在缸里,推入水中。
呼云延在后推着大缸,边游边宽慰:“马上就到了,一会儿泡个热水澡,舒服些。”
萧瑾轶见人神色疲惫,还这般担忧自己,奔波一夜淤泥合着河水黏挂在脸上,满是沧桑,他坐在缸中,连带鹿头寨成亲那晚的思绪,一并涌上心头,如打翻味碟,泼出的酸味甜味苦味腥味辣味直冲心坎,冒出此生也不过如此的念头。
也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竟这般依赖呼云延,苦笑一声,真是搭在里面又该如何。转念一想,若呼云延一直如此,陷在里面又有何妨。
呼云延还在推缸继续走,猛地被萧瑾轶抱住,隐约间似听人在啜泣,以为萧瑾轶是劫后余生后怕难耐,抬手轻抚他后背,说:“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