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未过,鹿头寨山头下的七方小村开始忙碌,萧瑾轶坐在梳洗台,一旁的阿婆给他梳头发,都说这位阿婆子孙满堂,是这村里最有福气的人。
阿婆老了眼睛看不真切,只觉镜中人长得好看,不免多说几句话:“姑娘,你嫁的是哪家的公子啊,我瞧着,你这样的样貌,不得找个好人家,可别做小啊,这世道,庶出的孩子不好安身立命。”
为了掩人耳目,萧瑾轶扮做女子,穿红衣盖头嫁给赵光第,好在他身形瘦削,不仔细看与寻常女子无异,涂抹上胭脂更增添几分光彩,以假乱真。
萧瑾轶闻言笑而不语,多说无益。
阿婆还以为是他娇羞,没再多问,散开头发,一梳到底,还不忘说些好听的祝福词,一切准备妥当,萧瑾轶递给阿婆一个红封子,阿婆笑纳离开。
人没走一会儿,呼云延挑帘进来,拿起案台上的红盖头,双手来回倒弄,今日的主角不止萧瑾轶一个,他也是,身着红衣,袖口用金线绣着纹路,量体裁衣,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俊朗。
他抚平盖头上每一分褶皱,心里却异常平静,随后盖在萧瑾轶头上,说:“我说你哪里来的那些银两买寇官一晚,后来才知五千两原来是五张黄纸,难怪在梨园那晚慌着离开,原是骗得大家团团转。”
眼前一暗,萧瑾轶稳坐圆凳,说:“我的钱都给了呼云清。”
呼云延说:“这个时候提我堂弟做什么,怎么,你拿钱让他做买卖,亏了也得自己担着,也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做出个名堂,不过我叔父他们倒是省了不少心,呼云清不在身边,落得清净。”
萧瑾轶不语,双手合拢放在膝上,刚刚阿婆走得急,忘了给他穿鞋,起身就着红盖头余下的光寻鞋袜。
呼云延见人如此,问:“找什么?”
“没穿鞋。”
呼云延闻言打横将人抱起放在躺椅上,转身去找鞋,随后蹲在萧瑾轶脚边,手伸进圆面裙前不忘扯扯人裙边,笑说:“这衣服还挺适合你的。”
“快些穿,别误了时辰。”萧瑾轶岔开说。
呼云延冷哼一声:“这么着急做什么,隔壁的赵华敏刚起,这么迫不及待嫁给一个寨主,稀罕那寨主夫人的位置。”
萧瑾轶轻咳一声:“还穿不穿鞋?”
“穿啊,怎么不穿,”呼云延拿过长袜给他套上前不忘亲一口,累的盖头下萧瑾轶一抖,说:“你在做什么?”
“亲你啊,”呼云延大言不惭,“我见你脚生得好看,不行吗?”
“没说不行,”萧瑾轶原以为呼云延又要乱来,单是这样还能心安,穿好鞋立马起身,却被呼云延拦住,对他说:“别急,我又不做什么。”
赵华敏那边准备妥当,呼云延先上山在寨门前等着两人,同来的还有赵光第,满面红光,一副喜庆的样子,见面两人寒暄一会儿,静候彼此的佳人。
萧瑾轶被人扶上轿子,坐稳后轿夫喊道:“起轿。”
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连带鞭炮声,整个七方村热闹非凡,轿子旁时不时会有孩童嬉笑声,连说上几句要糖的话,洒下糖后又说早生贵子之类的话语,萧瑾轶一听,一笑带过。
待行到山头,他摸住袖口位置的匕首,拔开看眼,刀面冷光岑岑,拔掉鹿头寨最大的阻力是赵光第,而今晚洞房花烛夜,唯有他能靠近赵光第,一旦这人死了,整个鹿头寨定会大乱,到时候一举击破。
刚这么想,忽觉轿子一颤,忙收好匕首,抬头问:“出什么事了?”
轿外答:“轿夫脚滑了,不碍事。”
萧瑾轶警觉还要再问,只听一声轰隆的声音,像是什么从山间跌落,正要掀帘看个究竟,听轿外人沉声说:“殿下,切莫出来。”
赵华敏喜笑颜颜坐在轿中,连带一早的瞌睡都没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呼云延,抑制不住的欢喜,正高兴着,忽觉一疼,数十柄利剑纷纷插|入轿中,将她围起来,心口猛入一柄利剑,刚要喊出声,利剑随后纷纷收起。
轿子倾斜,连人带轿跌入山下,没一会儿转瞬寂然。
康继生穿好喜服坐在另一顶轿子上,吩咐:“起轿。”
两台轿子又稳稳走向山路。
轿外突变,萧瑾轶即便没看见,也猜出一二,但暗自纳闷,这件事没听呼云延提起,还是说事出突然有变。
心下琢磨半晌,想到呼云延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轿子,呼云延到底在做什么。
轿子落在鹿头寨门前,萧瑾轶被人搀扶出,身旁人身上阵阵冷香传来,是他没有闻过的味道,但一想到是牵他手的人是赵光第,心里忍不住犯恶心。
谁知牵手人一直不说话,待跨过火盆,司仪在堂中高声喊道:“夫妻对拜。”
换做在幽都,这一拜就是永远,可这里是鹿头寨,晚上便可翻脸不认人,萧瑾轶心下好受些,躬身低头时,还想透过红色盖头看赵光第一眼,谁知这盖头绣得精细,竟将外面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听见周身人热闹沸腾的声音。
“礼毕,送人。”
此话落下,不知从何处跑来一群婆子媳妇儿孩童,挤来挤去将他拢在中间,笑声不断,吵着要喜糖和红封子,而与他对拜那人豪爽无比,洒下不少,没一会又传来众人道喜祝福的话语。
一阵闹腾,萧瑾轶被人牵着朝房内走去,安坐在榻上,听见哔哔啵啵的声音,他说:“这是什么?”
那人不语,径直过来,阵阵冷香传来,萧瑾轶摸住袖口匕首只待人再近点掀开盖头便一剑封喉,谁知那人并不着急掀盖头,饶有兴趣俯身。
萧瑾轶虽看不见,可知道那人近在迟尺,鼻息贴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暗想若是赵光第先亲上来,自己定杀死对方以泄心头难堪。
心下这么想,便这么做,拔出匕首直扎出来,然刚出便觉脸颊一热,那人隔着红盖头轻抚他,说句:“小娇娘,你是在等我吗?”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哪怕有一天埋于地下也能听出,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呼云延。
萧瑾轶心头一紧,刚刚伸出的匕首收不回来,已扎进呼云延心口,手猛地一抖,匕首落地,他欲掀开盖头看人伤势,却觉眼前一亮,呼云延掀开半边盖头,借着屋内红光与他一起同藏盖头下,红色的盖头里,唯有二人,萧瑾轶睁大双眼,呼云延早吻住自己。
而他则惦念呼云延伤口,抬手按住匕首扎进位置,血渍渐出。呼云延俯身下压,他就势落榻,呼云延说:“抱住我。”
一向不听话的萧瑾轶这次竟妥协,搂住呼云延脖子,呼云延脚勾榻边帷帘,帷帘散下后才将萧瑾轶头上盖头掀开,说:“萧瑾轶,你捅我好疼啊。”
萧瑾轶说:“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件事。”垂眸去看人伤势,这一刻,他突然察觉,为何在得知此人是呼云延后,没那么难捱,好似一切水到渠成。
是不是非得是呼云延不可,倘若换做旁人就难以接受,连拜堂成亲这样逢场作戏都不行。
他对呼云延到底揣有什么样的感情,连萧瑾轶都不敢深想。
从一开始两人不过是榻边之交,鱼水之欢,可现在要说还是这些,萧瑾轶自己都不信。
呼云延不答却说:“与你跨过火盆的人是我,拜堂成亲的人也是我,为你掀开盖头的人还是我,次次都是我,”说到这,语气稍软,“哪怕只是逢场作戏,你也做完,在这鹿头寨与我做一场夫妻。”
说完又落下一吻,萧瑾轶眼中含泪,榻下撒满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直响,不知被碾碎多少。
呼云延抹掉萧瑾轶嘴角的涎水,说:“给我生个孩子。”
萧瑾轶睁眼,说:“生不了。”
呼云延似没把这句话听进去,继续说:“给我生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男孩我就教他骑马射箭,女孩我便教她念书识字,什么闺房女红,我可舍不得,做我呼云延的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父绝不多说。”
萧瑾轶疼得脸色发白,却耐着性子听呼云延说话,听完才说:“喝了多少酒?”
呼云延爱怜般轻抚他脸颊,却说:“我伤口疼的厉害,”见萧瑾轶脸色微变,继续:“疼得厉害啊,萧瑾轶,你可得赔给我,给我生个孩子才好。”
萧瑾轶在心里叹口气,哪里生的出来,但见呼云延一脸餍足,陷入自己世界无可自拔,他也不去驳斥,任由人胡说。
外面喜气洋洋,吆五喝六讨酒喝,好不热闹,屋内燥热难耐,连说胡话。
末了,萧瑾轶轻拍呼云延后背,说:“起来,该——”
“不急。”
赵光第与盖头下康继生合婚礼毕后,嘴角合不拢一把抱住人朝房内走去,连带那些要糖的人都打走,一点也不能耽误他洞房时辰。
刚将康继生放下欲掀开盖头,房梁下飞下三人分别拿着缰绳套住赵光第,赵光第脸色大变双手扯住缰绳欲用力甩开三人,额间青筋暴起。
康继生撕开红盖头将早藏好的匕首拔出正要上前扎入赵光第心口,却被人踹回榻上,赵光第大喝一声:“还治不了你们了,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