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薨后第八天,所有皇子身着素色孝服,走在棺椁后送至城门外,又骑上马前往皇陵。
六部分派侍郎前去送行,呼云延本不该去,但梁帝私下授意,他明面去送太后,实则去暗查圣上陵寝的修建,途中他与工部侍郎常树春并排骑行,时不时问上几句皇陵修缮工程。
常树春这人并非有问必答,遇上说不出来的时候,都一笑带过,呼云延接触下来,只觉这人不磊落,说话遮遮掩掩,没意思的很,随后骑马前驱几步。
隋文难得出宫,骑马更是少有,抑制不住的欢喜,但不会纵马,御驾之术拙劣,呼云延在后早看出,凑近挥鞭轻拍隋文马的屁股,说:“要不要臣教教公主如何骑马?”
“不用了,”隋文闻言说,马匹前驱几步,她身子后倾,牵住马绳不放,“你快让这马停下啊。”
呼云延啧一声,帮着勒住马匹,扭转马头,隋文撇嘴,瞧眼前方仪仗队,说:“不行不行,又落后了。”
“真是跟你哥哥一样难伺候,”呼云延脱口而出。
隋文似没听清:“呼云将军私下跟我哥哥往来频繁?”
呼云延正要回答,遥见萧瑾轶驱马过来,他说:“你不如去问问你哥哥,我跟他熟不熟。”
隋文和盘托出:“我哥哥说了,跟你不熟。”
“是吗?”呼云延抬眼瞧萧瑾轶骑马身姿,晨光熹微,哪怕穿着素服也难掩飒爽英姿,他喃喃自语:“他的纵马术还是我教的,你说熟还是不熟?”
隋文扭头问:“什么?呼云将军在说什么?”
萧瑾轶已到身前,拨转马头对隋文说:“隋文,你先骑马跟上仪仗队,前面礼仪官问了几遍,说怎么不见你的身影,作为皇祖母唯一的孙女,进皇陵前还要跟同皇族母那些侄女一起哭灵。”
隋文看眼呼云延应声:“我这就去,”马匹挨近后,又补上一句:“哥哥也早些来。”
萧瑾轶轻嗯一声,隋文离开,呼云延扭转两下脖子松散筋骨,说:“你妹妹对我的提防心很重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谁对你的提防心不重,”萧瑾轶坦然,欲挥鞭赶上隋文,被呼云延拦下,说:“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以为你是来专门找我,看我在做什么。”
“我哪有那个功夫,”萧瑾轶抖掉交缠在一起的马鞭,说:“一会儿到皇陵又跪又拜的,我先走了。”
呼云延吹着口哨看人离开,常树春见状驱马前倾几步,询问:“将军,我们是不是要早些过去,查看太后陵寝修建如何。”
“那就先去,”呼云延看眼人神情,“常大人对我私事还挺感兴趣的,要不要这次过后去我府上坐坐,我们单独说说。”
常树春忙说:“下官不敢。”
“别说敢不敢的了,”呼云延挑明说,“太子殿下有没有说今晚什么时候动手?如何动手的事。”
常树春佯装震惊,连说好几句:“这、这……”
“你也没必要在这跟我兜圈,”呼云延一脸笑意,“你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以后都是近臣,说这些兜兜转转的话没意思,”招手示意人靠近,“还有啊,有些事看见了就当做没看见的好,谨言慎行乃官场之道,常大人从国子监一路走过来,比我更知道里面的门窍,不是吗?”
常树春此时脸色微变,与之前判若两人,忙说:“下官不敢。”
“我就说嘛,”呼云延轻拍人肩膀,“常大人是聪明人,要知道常嫔的事圣上当初可是下了死命令,凡是沾亲带故的都要问斩,我啊,没别的本事,去吏部查了查,发现常嫔的‘常’居然跟常大人的‘常’一模一样啊。”
说话人语气轻巧,听话人却面色如土,常树春闻言险从马上摔下来,被呼云延一把捞住扶正,又说:“怕什么啊,常大人,都是过去的事,我不过是今日解闷跟你说说而已,咱们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对不对?”
常树春忙说:“对对对,呼云将军说得对。”
呼云延转入正题:“所以澍州发洪水这件事,太子殿下是如何安排的?”
“这——”常树春迟疑,澍州这件事压了几天,圣上说得是工部户部各派一人去督查洪水后续,一日一报,但太子多了一句嘴,至于最后如何定夺,他还真不知道,只能先将知道的说出,“太子殿下说,这件事关乎大梁社稷,强龙不压地头蛇,单是幽都官员去,怕是办不好。”
呼云延饶有兴趣地听,说句:“没了?”
“下官现在知道就是这些,至于圣上的意思,也非下官这种人能猜到的。”
呼云延轻笑一声松手,常树春身子歪斜半截,牵住马绳才堪堪稳住,他是文官,骑马骑久了难免不适,坐直后又说:“估摸着殿下的意思是想让一位皇族跟着同去。”
“多谢老兄,”呼云延勾唇,抱拳说:“以后我们可是一个阵营的,常来常往啊。”挥鞭策马离去。
留下常树春独自一人掏出方巾,揩去额头细汗。
一切按着礼仪官所说尽孝,棺椁被抬进地下寝宫,当着所有人的面,工匠开始动工封棺。
上至太子下到宫人,都跪在地上,只等封棺完毕才敢起身,每人又上前跪拜三下方离开。
出地宫后,工部的人还在忙,常树春却早早找到呼云延,暗示去圣上陵寝勘察,呼云延却说不急,常树春行至暗处,忙说:“将军,你权当可怜我一家老小,放条生路给我。”
“那走吧,去瞧瞧。”呼云延漫不经心说,路上又问:“这次去澍州派的是谁?”
常树春不再摆谱,只说:“工部原打算是我去,但这次又派我来监工圣上陵寝的事,怕是工部员外郎郑硕去,至于户部,至今没听说会派谁去,”说到这停顿说几句:“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是这次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张成典?”
呼云延默念名字几遍,说:“你熟吗?”
“我跟张成典同为一年进士,但不在一个考试院,私下没什么往来,但听说他的侄女当初被选进东宫伺候太子殿下,没多久竟被抬出来,”常树春压低声音,“满身伤痕不说,两只眼睛全被挖了,张家也不敢声张,只能咽下这口气。”
呼云延‘哦’一声,常树春忙躬身说:“将军,下官不敢乱嚼舌根,只是将军问我才敢答,至于别的事,下官是真的不知道了。”
“好,”呼云延笑说,“我们去看看圣上的陵寝,要是没什么别的事,也让你早些收工回幽都,”抬眸瞧眼四周,“这地方晚上阴森森的,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待久了,人都会变。”
萧瑾轶跪拜一整天,今晚还得留在皇陵守孝,临近午夜方去休息,推门进屋,见桌上烛火被点燃,有人在屏风后木桶里洗澡,清歌小唱。
“是谁?”他问。
只见木桶里走出一女子,将方巾半遮半掩盖在身上,笑盈盈地说:“是我啊,庆王殿下。”
萧瑾轶蹙眉,来的路上不见任何女眷,怎么晚上凭空出现一个妙龄女子,还藏在自己房内,这要是被礼仪官和言官知道,不得在梁帝面前参自己一本。
他退后几步,欲开门去喊人将这女子捆住扔出去,却闻到一阵幽香,似那女子身上散出的,萧瑾轶捂住鼻子,原是宫里派来的,喊人也没用了,见女子步步逼近,他说句:“很好。”
那女子也不怕,边走边取下头上发簪,说:“庆王殿下何必见外,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也知这长夜漫漫,守灵无趣的紧,今晚你我就在这纵欢一晚,我绝不纠缠你。”
萧瑾轶背抵房门,深知此时要是开门定会引来门廊值守的侍卫,一旦撞见如跳进浑水,如何都解释不清,可再让人靠近半步,误入他人奸计,后果也不堪设想。
左右为难,定住心神后,佯装笑意,说:“可以啊。”
那女子一怔,随后恢复原来模样,扔掉身上方巾,说:“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温顺的,”萧瑾轶避开人目光,斜视地上,说:“当然,你要是会伺候人,我怎么样都行。”
女子笑说:“那奴家就——”
“且慢——”萧瑾轶抬手指了指自己腰带,“你过来,帮我解开。”
女子迟疑不敢近身,萧瑾轶抓住人命脉,说:“怎么,谁打发你来的?不知道如何伺候人?”
“怎会?”女子暗想,这要是近身被要挟,该如何脱身,但想到那十两黄金,竟是命也不要,忙扑上前,被萧瑾轶躲过,一把拽住人头发按在地上,冷声说:“不肖想也知道是谁派你来的,身上的熏香都不换,容易暴露身份啊。”
女子被按住忙欲张口叫唤,却被棉布堵住嘴巴,萧瑾轶扯掉腰带捆住人手腕,又将外衣褪下盖住那女子,才正眼瞧人,说:“他允诺了你什么,比命还重要吗?”掏出怀中匕首,放在人颈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试试吗?”
忽的房梁上传来一声:“庆王殿下好大的力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