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岭在外候着,见呼云延出来,说句:“将军好雅兴啊。”
呼云延抹掉脸上的水珠,插诨打科,“老哥说笑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洗个澡,抖掉这几日的寒气。”
秦云岭错身去看内室,被呼云延挡住半边,笑说:“老哥不是说膳房走水要去看看吗,刚好你也在,我们一同去瞧瞧?我这当值没几天,经验没有您丰富。”
“好,”秦云岭不便多说,两人行至暗处,方有意提醒,“太后刚走,你就在皇都内苑和宫女拉扯,还私下将人带到值守房,要是被圣上知道,免不了要吃顿鞭子。”
同为在兵营里历练过的人,都知生性犯了,挡都挡不住。
呼云延抱拳说:“多谢老哥好意提醒,我竟是这般糊涂,下次不做这事了,”,见走的路不是去膳房,又问:“老哥这是领我去哪啊?”
先前同萧瑾轶说过,秦云岭这人谁都不沾,看似效忠皇上,实则背地里跟两边人马都有往来。
秦云岭不语,待穿过洞门,抬手让属下止步,又跟呼云延走进另个月门,内设一间房,推门而入,见一人背对两人站在窗边似在看远处的池塘。
入秋后池面晚间总会有层水雾,云云绕绕的,看不真切。
呼云延刚站定,那人转身说:“大将军,你来了。”
见是太子萧瑾宣,呼云延忙行礼,说:“殿下,”被萧瑾宣按住扶起身,对他说:“将军何必多礼。”
呼云延一笑起身,暗想秦云岭原是太子身边的人,难怪那日太后生辰宴,舞女被这人从殿外用利箭射死,看似保住太后,实则保护的是太子。
毕竟当时的太后还是太子身边最大的庇护。
秦云岭退下,屋内只剩二人,站在窗前,萧瑾宣说:“想必呼云将军没想过会被我找来说要事,毕竟太后离世,满朝文武定会觉得我这个傀儡太子没几天就会被废掉。”
呼云延跟人客气:“殿下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大梁历来没有废太子这一说,太宗明宗都是从太子做起,一步步走向高位,我想殿下能走到现在,也绝非外人所见,唯太后是尊。”
萧瑾宣不语,过会儿才说:“我敬重将军为人,先前没有表露自己想拉拢将军的心意,是碍于身边有太多双眼睛,做什么都不便,如今这些眼睛渐渐减少,我才得以脱身,站在此处与将军说几句体己话。”
呼云延一揖,说:“臣愿闻其详,听凭殿下调遣。”怕诚心不够,又说:“殿下如今初露锋芒,想必朝中有不少小人想打压殿下,这些事就由臣来做,将不好的抹掉,只留下好的。”
太子的身世一直被世人诟病,往前太后还在,常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大树倾倒,免不了有人会借机发酵随意散播。
这话说到萧瑾宣心坎上,不多不少,他语调微变,说:“那就有劳将军了。”
呼云延又说:“事到如今,幽都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往后的路做抉择,臣早些做决定,于自己,于呼云家都有好处,免得日后没人庇护,家族颓败,去地下愧对列祖列宗。”
萧瑾宣轻按人肩膀,询问:“想必将军已经为自己选好路。”
呼云延躬身说:“当然。”
房门被打开,呼云延与秦云岭道别,人刚过洞门,秦云岭被喊进去,跪在地上,说:“殿下真就这么相信呼云延?臣跟这人私下没什么交情,但见他整日在幽都跋扈无人敢管的样子,也知这是匹烈马,难驯服。”
萧瑾宣坐在桌前良久才说:“我何尝不知这是匹烈马,可是这诱惑实在太大,有了呼云延,我便觉得这天下稳妥一半,到时候发动兵变也好,成为枭雄也罢,都无后顾之忧,单凭他振臂高呼,便能让青海大小金川呼应,这魄力和能力,有谁能敌。”
秦云岭听着不觉握紧拳头,说:“殿下不怕日后登上高位,呼云延独揽大权,做摄政王,架空殿下的权力?”
萧瑾宣微微颔首,他怎会不知与狼共舞的下场。要么被利爪掏出心脏吃掉,要么报恩甘心成为一条看家护院的忠犬。
但其中诱利太大,现在不下手,恐被旁人抢占先机,想到这,他说:“所以,我们现在既要用他,又要时时提防他,待真到那日,伺机而动,剥下他那身军服,打入地牢,另做打算。”
萧瑾轶坐在内室左等右等不见人回,他嫌屋里闷热,起身将外衣褪下,还在脱,听见脚步声,抬眸见呼云延靠在门边,双臂环抱直视自己,笑对他说:“怎么,我才一会儿不在,你就急不可耐,刚刚让脱衣服不脱,现在着急忙慌的脱掉,怕我跑了是吗?”
话里有话,萧瑾轶借机问:“膳房没有走水?”
“比走水严重多了,”呼云延笑得更灿,坐下说,“萧瑾轶,有人要把我从你这里挖出去,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想去就去,”萧瑾轶无所谓地说,呼云延既然能坦白,即是早做好打算,现在装羊套狼,激自己一把,他才不落套,“凭心而动,免得日后你糟心。”
呼云延说:“你啊,还是你,太子殿下那边允诺我不少好处,拉拢之心呼之欲出,到你这边可好,尖酸刻薄之语随意甩出,”他走向萧瑾轶,捏住人下巴,逼迫与自己对视,“你真就不怕我反水?”
没等萧瑾轶回答,闻到那人身上的香味,是之前送的香囊,他微微松手,“也罢,我早上贼船,还谈什么折返之路,一条路走到黑罢了。”
萧瑾轶没去理会呼云延心里的勾勾绕绕,缓缓呼出口气,说:“看来太子开出的条件不和你心意。”
呼云延轻嗤一声:“要是太子长得再好看些,能跟你一比高下,或许我真的会动心,当然,这得人家愿意,他不愿意,我强迫有什么意思。”
句句说给萧瑾轶听,往常萧瑾轶还会迁就会儿,今天行跪拜大礼次数太多,一身疲乏,加上头晕脑胀,没那个心情,转身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呼云延瞧他神情不对,挪至榻上,抬手覆在人脸上:“我说呢,这脸蛋红扑扑的,还以为是见到我春心萌动,现在看来是病了。”又说:“你自己不舒服都不知道找太医来看看?”
萧瑾轶唔一声:“今天太累,我想着睡一觉就能好。”
“睡一觉出身汗,或许确实能好,”呼云延盯着人脖子看,“我去找太医拿药熬制,你在这等我。”离开前不忘递给萧瑾轶外衣,命令道:“穿上。”
他刚走没多久,隋文派人来寻,萧瑾轶怕两人关系败露,跟着宫人先行离开。
隋文这几天也不舒爽,连跪数天,这日回宫,混身酸疼躺在长椅上,淮绪心疼地跪在地上给人揉腿,隋文撇嘴按住淮绪的手,说:“你上来跟我并排坐在一起不成吗?”
“不成,”淮绪说,“奴才怎么能——”
隋文摆手:“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你一说这个,我脑袋都疼。”
淮绪闻言忙说:“公主还有哪里不舒服?”
欲起身去找太医,被隋文拉住手,贴在脸上,隋文说:“淮绪,你就在这陪陪我,你待在我身边,我心里舒畅不少,远比喝汤奉药强多了。”
淮绪本想挣脱,但见人一脸疲惫,不好婉拒,任由隋文如此,隋文高兴地说:“是不是只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才会这样啊,平常你对我可不好了,晚上也不给我洗澡换衣服了,跟小时候的你判若两人。”
“公主大了,”淮绪轻声说,“再跟我们这样的厮混在一起,被旁人看见,落下口舌,往后夫家要是知道,对公主声誉不好。”
隋文嘟起小嘴,甩掉淮绪的手,哼一声,“我才不要嫁人,我就留在宫里,天天跟你在一起。”
淮绪闻言忙跪在地上,说:“公主切莫再说这样折煞小人的话。”
隋文还要再说,听殿外宫人通传:“庆王殿下来了。”
萧瑾轶强撑着走进殿内,隋文见状忙让人坐下,又遣人送上热茶和点心,说:“哥哥这几日累着了吧。”
“还好,”萧瑾轶手撑着脸,拿过糕点细细品尝,实则什么味道也没尝出,见隋文一脸不愉,“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隋文敛去神情,“就是这几天累的,不过不打紧,睡一觉就好了,”岔开话,又说:“哥哥吃素可还习惯,这几日顿顿白菜豆腐,吃的我嘴里泛酸水,难受的紧。”
说完又对宫人说:“去把牛乳燕窝端上来。”
萧瑾轶混身没劲,喝两口放下,隋文见状问:“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
“不是,”他开口起身,说:“我先回去了,今晚还要换着守灵,我和——”
还没说完,重重摔在地上,吓得隋文脸色大变,忙说:“传太医,快传太医。”
殿内灯火通明,萧瑾轶热得头疼,咂摸两下嘴,满是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