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轶不语微微仰头看向幽都皇宫方向,呼云延顺着望过去,说:“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你我等的都是同一件事。”
刚说完,只听沉沉的钟声从远方传来,一共十四下。
柳青茹辗转反侧无法安眠,腹中隐痛,起身见萧瑾宣站在案边,手提紫毫,墨汁沾在白纸上,似在思索什么事。
她刚要说话,只听宫里传来钟声,只那一瞬间,萧瑾宣猛地朝她望来,目光锋利,如一把把利刃把她剖开,逼得柳青茹大口喘着气,眼睁睁看着萧瑾宣漠视自己走出殿门。
高洁站在殿前,先是甩鞭数下,随后高声说:“太后薨了。”
接二连三的声音悠悠传出,一道道声音正抵正北门。
呼云延站在街衢将这声听去,取下身上披风盖在萧瑾轶身上,垂手直立,说:“太后一走,幽都的天会变,梁帝此时即便听见迟凌霄和兰溪私下逃离幽都的事,也无暇顾及,七天丧礼,四十二天的斋戒,等回过神来,迟凌霄早到了青海,再想让人回来就难了。”
“是啊,”萧瑾轶目光如炬盯着皇宫围苑,“幽都能走一个是一个,就怕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说完转身回府。
迟令玉接到太后薨了邸报已是两天后,快马加鞭送来的,看完邸报,她下令全军祭奠,一切按着幽都礼仪,全军着素衣四十九天。
待第十天,迟凌霄策马进军营,不仅自己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位女子,刚进大门,迟凌霄渴得抓住桌上冷茶就喝,险些呛着,迟令玉边说慢点,边去打量这位女子。
兰溪自报家门,迟令玉脸色微变,质问迟凌霄:“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将高丽公主拐来军营,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你有几个脑袋担着。”
迟凌霄将事情简单说明,“庆王殿下保我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回来路上,我和兰溪也听说太后薨了这件事,大梁境内所到店铺都挂着白色灯笼悬奠字招牌,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仗势——”
他还在说,迟令玉却无暇顾及,站在大梁版图前,展望各个路段,从幽都回来路上,萧瑾轶说过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倘若真到兵变或者造反那一步,她该站在哪一边。
先不说违背祖训这件事,单是萧瑾轶将迟凌霄从幽都安然无虞送回来这件事,迟家就欠庆王殿下一个人情。
这兵营是该姓萧,还是该姓迟。
*
幽都上下哀祭,所有皇族一律跪在太后殿前,三天三夜不得进半滴水,萧瑾成因身子羸弱,还没跪满一天,倒在地上,被宫人抬走。
萧瑾轶在人身侧,不敢轻咳,只得忍着,待第三天完全结束,被宫人扶起,脚早没了知觉,一撅一拐走出太后寝宫,到此还不能回府,还要等第七天太后下葬,众皇子一起去送陵。
皇陵那地方可真是什么都有啊。
入秋的天,幽都开始飘落叶,连跪数天,身上冷的没一点人气,萧瑾轶坐在火盆旁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恰逢四周没人,都肃穆庄严,呼云延掀帘进来,挨着萧瑾轶坐下,说:“受得住?”
萧瑾轶轻嗯一声,问:“金国高丽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得等七天满孝,”呼云延沉声回,“大梁太后离世,按照常理,各国都该派使者前来祭奠,少说也得是个王爷,这下可好,都来了,就祭拜完再走。”
说到这,他轻松一截:“反正兰溪公主择婿的事没法继续,公主自己都跑得没影,所以他们也没理由继续待下去。”
梁帝虽知兰溪和迟凌霄一起离京,私下并无通传,这是欺君大罪,可国孝当头,再怄火也得等这些天都过去,到那时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也没捞着。
好在各国王爷使者没多说什么,这事也怨不到大梁头上,倒是高丽君王面上有些难堪,但那也只是一时的。
萧瑾轶拨弄火盆炭火,说:“幽都眼下没别的事,这次你总放心去捉拿赛金卑了。”
“可别说这事,”呼云延眉头微蹙,“赛金卑这人狡猾得很,捉不捉得回来还是另外一件事,所以这件事啊——”
他招手示意萧瑾轶靠近,待人真的靠近,呼云延又不再说话,萧瑾轶正纳闷此人要做什么,脸上结结实实被呼云延亲了一下。
萧瑾轶一怔,忙环顾四周见没人,低声怒道:“你又发什么疯?”
呼云延笑说:“发什么疯?你跪在那这些天,知道我是怎么熬得吗?夜里抱不得摸不得,孤枕难眠,我甚是想念,加上马上你要去皇陵送孝,路上又要颠簸,来回几天,我总要现在捞点好处,往后慢慢品尝。”
萧瑾轶知道呼云延在胡说八道,全幽都城的大臣这几天无一例外都在行跪拜之礼,偏他是个矫情的,在这里撒野,真是无耻之徒。
心里虽这么想,却是敢怒不敢言,欲起身挪去他处,被呼云延握住手腕,抱至腿上,轻拍臀部,呼云延说:“今晚不守孝了,该吃素食,我晚上也不出宫,在东门口那间值守房里等你,你记得来。”
萧瑾轶打掉人的手,说:“没个正经,快放我下来,”瞧眼殿外,挂满经幡,风一吹,四处飘扬,正好将两人身影盖住,“当心一会儿有人来。”
“人不会来的,”呼云延打两个哈欠,“跪了几天了,都跪麻了,我这膝盖都直不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别的,今晚能不能成,还不好说。”
萧瑾轶知道这人没用力,挣脱开起身捋平衣领子,留下句“知道了”离开。
刚出殿门,见太子萧瑾宣立在丹墀上,双眼红肿。太子妃柳青茹因怀有身孕,不便来这样的场合,却在宫中哭成泪人,也不知为谁而哭。
“二哥,”萧瑾轶喊声与人并肩而站,“皇嫂可还安好?”
“算不上太好,”萧瑾宣一脸疲惫,“太医去瞧了,说万幸没惊动胎儿,还劝不要太过悲伤,以免累及腹中孩子。”
“那就好。”
两人无话,过会儿,萧瑾宣又说:“父皇因皇祖母的事,病发躺在床上好几日不能下榻,这些天各州的请安折子堆满案台,问安的不少,通报各地灾情的也有,总觉得大梁今年有些难熬。”
萧瑾轶佯装什么都不知,说:“二哥指的是前几日的地震?”
“不全是,”萧瑾宣说,“因地震引发的河道土木崩塌,河水泛滥,导致下游的澍州等多地被淹,百姓叫苦不迭,偏遇上皇祖母这事,澍州州牧、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上的折子一直被拖着,无人批示。”
太子监国已有数日,谈论国事就事议事。
萧瑾轶顺势问:“这水灾刻不容缓,拖一天,就有万千百姓背井离乡,此事重大,还得父皇定夺。”
“是啊,”萧瑾宣叹口气,说:“我正要去正乾殿将此事呈给父皇,求父皇拿个主意。”
监国数日,每逢大事,无论萧瑾宣如何说,到最后都会问梁帝,从不僭越半分,单凭这点,可知太子是如何在太后手下生存,幽都这些皇子,没点城府活不下来,太有心眼锋芒毕露,也会被人生生折断。
这门当力度萧瑾宣用的刚刚好,萧瑾轶打心里佩服。看着萧瑾宣离开的背影,微眯双眼,原以为太后离世,太子身侧的势力会渐渐消散,现在看来,新的一轮较量才刚刚开始,或许太后早就被此人掏空,也未尝不可。
东门口值守房,萧瑾轶刚进去,闻着一股清香,他深知这群值守的侍卫断不会这般娇气,用这样昂贵的熏香,所以是呼云延派人来熏的,怕自己嫌恶这里。
正想着,见里间榻上衣物四散,呼云延坐在不远处木桶里闭目养神,听见一点动静,也不睁眼,只说:“还挺准时的。”
萧瑾轶轻嗯一声,准备去外室等候,却听呼云延又说:“你好几天没洗澡,不嫌自己臭啊。”
他会意走向木桶,瞧眼水面,说:“这桶太小,坐不下两人。”
“谁说坐不下的,”呼云延睁眼,那双眼睛快把萧瑾轶这身素服看透,“平常见你要么穿官服,要么是常服,要么啊,就不穿,不曾想你穿素色衣服也好看。”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萧瑾轶揶揄,并不解衣带。
呼云延抬眼,双手随意搭在桶边:“怎么,要我帮你?”
“你先洗,洗完我再洗。”
“怕什么啊,”呼云延起身,萧瑾轶避开,呼云延揽住人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躲什么躲,”停顿笑说:“还是说你喜欢这样的,欲擒故纵,假意清高,就希望我这样对你。”
萧瑾轶抿嘴,说:“我自己来就好,你先松手。”
两人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一声:“今晚谁当值啊,膳房西边走水了,派些人去瞧瞧。”
内室两人对视一眼,呼云延大声说:“是云岭老哥啊,今晚是我当值,实在是对不住,我也是头次遇上这样的事,处理不当,还望老哥多多包涵。”
边说边起身,裹上外衣,见萧瑾轶盯着柜门不放,低语:“别想了,不至于让你进去丢人,你站在这,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就来。”
“当心有诈,”萧瑾轶提醒。
呼云延嗐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