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手串落在金海生手边,金海生先是一愣,随后如饿狼扑向肉糜,将手串握在手上,又挨在脸庞,没一会儿空洞的眼眶流下两行血泪。
萧瑾轶良久才说:“金家祖上也算书香门第,因科考的事被牵连进来,抄家流放,男为奴,女为俾,这些年过去,谁还记得当年的金家长子曾经是千万学子之一,也有意气风发酒楼作诗的时候。”
金海生闻言像是在回味一些事,萧瑾轶继续说:“风流才子配俏丽佳人,一段美传。”
“可惜我那时候年轻,什么都不懂,”金海生颤声说,“辜负了人家一片美意,后来沦为阶下囚,也是人家帮着疏通关系,放一条命,就是没了根儿,也不能再跟寻常男子一样。”
萧瑾轶不语,金海生继续:“我当时又自负又自卑,接二连三谢绝对方的好意,想着我这样的人没前途,后来爬上高位,托人给她找了一个好婆家,我也算安心,了却这件事。”
两人都静默无声,许久萧瑾轶开口:“这些年金大人真的没一次后悔,将所爱之人推向别人怀抱?”
金海生这辈子听过最多的话是金公公,随后就是狗奴才,像金大人这样的尊称,也就年轻时想过,但没人叫过,如今沦为囚犯更不会去奢望。
今日听萧瑾轶喊出声,仿佛遇上阔别已久的知己,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笑说:“怎么会不后悔,可是倘若跟我结为对食,不是误了人家一生?清白姑娘,还是不要跟我们这样的人沾上边,以免被万人唾弃,死了也不会好过。”
萧瑾轶垂眸,一点也不提柳太后的事,金海生却先说:“殿下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舒和贵妃是怎么死的?”萧瑾轶毫不避讳。
金海生一怔不答反问:“在殿下眼里,舒和贵妃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瑾轶不清楚金海生为何这般问,但不能暴露自己穿书非原主的本性,只说:“记不太清了。”
金海生却说:“殿下其实记得,只是不愿意说,奴才走到这,也算尽头,说些实话望殿下勿怪。”
“你说。”
“舒和贵妃当年同梅嫔、辰妃一同进宫,但因林家是皇上亲信,得以重用,舒和贵妃便比一般秀女得到的恩宠更多些,没多久又怀有殿下,很快被封为贵妃,享受无边恩宠,”金海生转动手里的手串继续,“但这宫里的女人堪比后花园的花朵,实在是太多,舒和贵妃怀孕不便侍寝,总有些秀女宫妃可以。”
“多子多福,开枝散叶,不断有宫妃怀有身孕,舒和贵妃即便再受宠,也有被冷落的时候,宫里的人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你,舒和贵妃自然希望将皇上留在身边,也恨那些抢走皇上的人,所以——”
说到这,金海生停下,将那串红豆揣进怀中,“宫里不断有死去的婴孩或者小产的宫妃。”
多的话不便多说,萧瑾轶也懂,他问:“所以太后为了皇家子嗣,对舒和贵妃出手了?”
金海生没点头:“太后不想要舒和贵妃的命,只想她老实待在冷宫就好,但宫里旁人不一定这样想,舒和贵妃生下隋文公主没多久,自缢身亡,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是奴才还知道一些别的,就是舒和贵妃不是自己挂的白绫,而是别人。”
萧瑾轶转身细细品味这句话,不觉说:“梅嫔?”
金海生微微颔首又说:“梅嫔是太后的人,按理说不该轻举妄动,但再怎么说,梅嫔也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母亲为孩子报仇,是最自然的事,所以旁人不会想到别的。”
“不会想到别的?”萧瑾轶咂摸这句话。
金海生没答只说:“因舒和贵妃的事,没多久梅嫔也走了,谢家本家没出朝臣,全依仗梅嫔日后能诞下皇子谋得一些后路,现在断了后路的谢家只能指望太后,刚好太后需要一个帮她打理私盐盐仓的人。”
萧瑾轶走出大牢前在隧道里还遇上另一个人,那人坐在木栏里,屏气凝神,待他路过后大声说道:“当年娘口关的事跟林家无关,书信是钟宁送的。”
在前面领路的狱卒闻言转身拿过火把照亮暗处骂道:“老不死的,要不是刑部这些天事多,早将你拖出去斩了,还轮得到你在这疯疯癫癫地说胡话?”
借着烛火,可见那人苍髯如戟,双目圆瞪,在看见萧瑾轶后自报家门:“我就是赛金卑,我们还会再见的。”
走出狱门,烛火一灭,萧瑾轶在暗处走向呼云延,呼云延将人抱住离开。
路上萧瑾轶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呼云延也不多言。本以为见过金海生许多谜题会解开,现在看来似乎才揭开一角,越想越乱,萧瑾轶呼出一口气,抬眸看眼呼云延,见人直勾勾的眼神,会意挪到人身边亲了亲人的嘴角。
为数不多不带任何利益的亲吻,萧瑾轶只想找个地方发|泄。这个吻一触即发,呼云延追着他不放,萧瑾轶看着马车顶只觉晃得厉害,伸手抱住呼云延,呼云延一怔笑说:“在里面看见什么了,出来这么乖?吃迷药了。”
萧瑾轶难得捧场轻嗯一声,将头上玉簪取下,又剥掉两边裙带,说:“要做吗?”
将军府今晚却留了不少仆从伺候,一排排随从站在院中随时待命,却听屋内传来吱吱呀呀床榻晃动的声音。
呼云延身边没一个妙龄婢女,年纪最轻的也四五十岁,世上情|动的事经历多了,早没了欲念,可今晚站在门外,听屋内的声音,也老脸一臊,心里啐口,却忍不住去偷瞟,知道看不到却忍不住想瞧。
此时萧瑾轶有些后悔,料想不该惹呼云延,本以为这人日日有肉吃,就算是野狗也该学会家狗的风范细嚼慢咽,却忘了呼云延是匹狼,无论怎么养,都抹不掉草原上的野性。
被撕开一个口子后尽数倾倒,呼云延叫水,又将萧瑾轶半蒙半盖掩于背后,仆从离开后康继生按照之前吩咐遣散众人,偌大的院子顷刻安静下来。
呼云延随意梳洗抱着萧瑾轶入桶,萧瑾轶没劲靠在人身上只说:“想喝水。”
闻言人又起身灌满一口凉茶喂给萧瑾轶,萧瑾轶微垂眼皮,抬手搂住呼云延低语:“我不想洗澡了,直接睡吧。”
呼云延笑着轻拍人后背:“臭死了,混身都是汗,伏天不洗澡,真不像你,一会儿就好了,”又说,“你要是困了就睡,往常这个时候你早睡了,都是我帮你洗的,醒了不照样好好的,干干净净的。”
萧瑾轶轻嗯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思绪全然不在这上面,金海生的话不可全信,但舒和贵妃也非善类,既然太后不想要她的命,那宫里还有谁想要她的命。
夜深人静萧瑾轶梦魇混身出冷汗,呼云延在兵营里练就随时清醒上战场的习惯,身旁人一动便醒,没睁眼直接将人揽在怀中轻抚后背,说:“快睡吧,天没亮,还能再睡会儿。”
哄完见人安生,睁开双眼起身来到院中轻拍手,落下几人,呼云延吩咐:“金海生不必留了。”又说:“太子送的那几个伶人也处置掉,做的像一点。”
几人应声离开,呼云延没回房中,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来到宫中。屠百户今晚当值,鸡叫三声轮换后在西门见到呼云延,呼云延笑说:“喝酒去。”
晨光熹微,路上没什么人,两人随便找处偏僻位置坐下,呼云延递过酒壶,说:“幽都这几日潮热,满是雾气,也不知你夜值的时候会不会看不清前面的路。”
屠百户大口喝酒抹掉脖子上的残酒,说:“我都看不清,还别说别人了,这个时候只能听见声音,却瞧不见人影,做什么都方便。”
呼云延轻笑:“那就烦请屠大人帮我做一件事,账上那笔钱三日后到。”
说完不等答离开,徒留屠百户一人喝酒,待人走远,屠百户说句:“还是这么急切,用完就扔。”
太子刚回正殿,宫人前来禀报:“殿下,前些日子送往将军府的伶人有下落了。”欲言又止,眼神闪躲。
“出什么事了?”太子质问。
宫人低头跪在地说:“殿下饶命,不是小的办事不利,是整个将军府跟个铁桶似的,很多事根本传不出来,等传出来了,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太子抬手:“说重点。”
“那些伶人昨夜被人从将军府盖着白布抬出,扔在城郊水沟里,一个没留,穿着衣服瞧不出端倪,脱下后身上没一块好的,旧痕新伤都有,”宫人说到要紧地方,混身止不住的颤动,“找人验了身,都用过了,那里都快烂了。”
太子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好不容易拍在马屁股上摸到这位将军的喜好,可又得知这喜好忒折煞人,活脱脱地将人往火坑里推,任谁也不会再愿意。
他摆手让人下去,鲜晨端糕点进来,见人愁容满面,轻唤:“殿下。”
太子招手让人坐近,握住鲜晨的手,说:“这些粗活留给宫人去做,你堂堂贵嫔没必要端茶敬水的。”
鲜晨伸手欲抚平萧瑾宣眉角,说:“臣妾在宫里没事,日日想跟在殿下身后,但又知殿下繁忙,怕误事,只好做些小事,让殿下吃的好睡得好。”
柳青茹闻言在殿外笑出声:“真是善解人意啊,就是没生对地方,要是生在世家望族,我现在这个位置不就是你的了?”
说完进殿,懒得去看两人,自顾自坐下,鲜晨见状忙起身跪应在地:“臣妾参见太子妃。”
“别假惺惺的了,快起来吧,跪多了膝盖疼,你家殿下又该心疼了。”柳青茹冷嘲热讽一番,也没放过萧瑾宣,“你坐在那做什么?不知道过几日高丽君王来,你我二人需要代父皇母后去城郊接人,这几日正要裁量那日的礼服,针线局的人早候着了,你也别耽误了,赶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