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迟令玉轻吁一声拨正马头,翻身下马,牵着马匹站在迟凌霄身边等人。
今天是送行的日子,梁帝身子不适,召见二人去宫里说些话后只放一人离开。姐弟二人商议,迟令玉回去,迟凌霄留下。
这种事早该适应,为帝王家办事,免不了会被猜忌。
迟令玉望着街衢一言不发,迟凌霄却有说不完的话,碎碎念在阿姐身边絮叨,正说着,忽见一匹马驰来,马上萧瑾轶身着黑色镶金边练服,干练洒脱。
迟凌霄见阿姐神情微变忙止住话头站在一边,萧瑾轶下马,行至二人身边,说:“今日送行之礼比不上去年,还望二位将军体谅。”
“不打紧,”迟令玉挥动两下马鞭,说:“殿下我们走吧。”
迟凌霄闻声跟着一同上马,萧瑾轶看眼人说:“迟小将军也跟我们一起?”
“我送送阿姐,入雍州境内再和殿下一起回来。”
三人各揣心事路上没什么话,待走过峪口关,话才渐渐多起来。
迟令玉开口:“我听闻殿下协审幽都私盐,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殿下想必这几日都殚精竭虑一直在研磨这事。”
萧瑾轶神色坦然:“我没做什么,都是薛大人在查,不过目前按着查出来的形势,只怕不太妙。”
牵扯的官员确实很多,来往随庆王府探查或求情的官员络绎不绝,都想私下见面能保就保,萧瑾轶却紧闭大门,不见任何人,落得个铁面阎王的称号。
呈报给梁帝的折子都是秘密用金盒子封着,来往频繁。
迟凌霄不爱听这些朝政,驱马走远几步,回头说:“我去前面等你们。”
人刚走,迟令玉身子不觉紧绷起来,刚刚说的都是些场面话可有可无,如今跟萧瑾轶单独在一起策马,还真不知要说什么。
但她性子一向敞哈,憋不住话,忍不住去问:“殿下如今可有心仪之人?”
萧瑾轶一愣据实告知:“还没有。”
迟令玉微蹙眉头,怎么跟呼云延说的不一样,又问:“殿下难道不是与某位姑娘情投意合私下往来频繁?”
这话放在幽都城说是大逆不道,但此时出了城,加上上次二人在城郊共患难度生死,感情又深了一步,都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不打紧。
萧瑾轶摇头:“我不知迟姑娘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不过我确实没有婚配之人,至于私下往来的姑娘更是没有,林家的事一日不解决,我心一日难安,也顾不上小家的事。”
迟令玉心头疑虑更多,暗想呼云延也不是个逢人乱说话的性子,这中间有什么纰漏?
萧瑾轶见人不语,又说:“迟姑娘回到青海真就这么放心迟凌霄一人在幽都?”
迟令玉闻言轻叹一声:“其实年后从青海回来前,我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迟家在幽都的老人渐渐都走了,没有什么能掣肘我们的,”犹豫会儿又说:“过了雍州就是青海,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迟家手握兵权一旦兵变不消五日就可抵达幽都,单凭幽都那些没上过战场的禁军,根本不足抵御。”
谈不上推心置腹,但凡在幽都为官的大臣都清楚这点,梁帝更是如此。
萧瑾轶说:“迟姑娘,这次你回来也看见圣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时候幽都易主,迟家是想置身事外安于现状,还是想另寻一条路,扶新主上位,摆脱当下困境?”
迟令玉闻声先环顾四周,见越走越偏四下无人才说:“迟家在边关,一向不问朝政,谁做天子,对我们来说没有分别,我们只需将边关守好,别的事管不着也管不住。”
“是吗?”萧瑾轶轻笑一声,“可据我所知,青海那边无论是俸禄还是过冬的物资都不丰厚,军饷过雍州各地总会被当地州府刮上一遍,最终到士兵手上的,往往不及拨付的一半。”
他缓缓说来,又停顿去瞧迟令玉神色,见人脸色微变继续:“迟老将军在时可不这样,至少兵队里吃得饱穿得暖,军饷充足。”
私盐的事牵扯太多,不少人为了从中脱身,没少给萧瑾轶吹风,一张又一张银票塞过来时,难免会出差错,顺着银庄票号查过去,很多都是从国库里挪出的军饷,也不知辗转了多少圈。
迟令玉张口什么也说不出,祖父走后兵粮改制,分属各个州县,每次伸手找州府要钱时,那些人总有说不出的苦衷,对她是一拖再拖,能避就避。闹得兵营是省吃俭用,人心动荡,难服管教。
萧瑾轶微掀眼皮:“还是有分别的,不是吗?”
*
郭埝被人叫去喝酒,本意推拒,但被友人说烦了,只好应承,然刚推厢房门,见呼云延也在。
两人对视一眼,呼云延勾唇起身扶过座椅对郭埝说:“郭大人这段时间真是忙啊,为了私盐的事,薛大人没少查漕运吧。”
郭埝本想坐下位,硬生生被拉着按在上位,坐下后说:“漕运这块脱不了干系,圣上既说要彻查此事,我配合薛大人也是应该的。”
呼云延啧啧几声:“几日不见,郭大人说话都老练许多,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把酒言欢,随意坐在窗栏对街衢撒花的公子爷了。”
一旁人跟着闹腾:“如今郭大人位居要位,又深得郭老大人真传,肯定是一日比一好,今非昔比了,”说着拉郭埝猜拳喝酒。
往常郭埝最喜这样热闹场合,可自打跟在萧瑾轶身后,修身养性,不常来,久而久之也不想,今日再来竟生出一丝厌恶,碍于情面,三杯烈酒下肚,说什么也不再喝。
呼云延在这样的场合却自在乐活,举杯抿酒都不忘瞧眼身旁的郭埝,见人醺醺然坐在一侧发呆,只笑笑。
几坛老窖下肚,一旁人早安耐不住去楼下扔金锭子,让酒馆老板娘去请几个歌女。
歌女前来助兴,桌上气氛更欢脱,来的更多是世家公子,穷奢极欲惯了,这里又没外人,喝多了直接搂住舞女在怀,与舞女划拳呷酒。
其中一个舞女身姿曼妙,贴近郭埝举杯欲与人共饮,被郭埝推开,桌上人都一惊,其中一人起身来到郭埝身边正要开口问,听郭埝说:“诸位,郭某今日身子实在不适,今晚就先走一步,”出门对伺候的酒倌说:“这顿饭记在我账上。”
呼云延见人离开,也托辞有要事先走一步,大将军想走,谁也不敢拦,说些客套话遂放人。
街衢热闹,郭埝在前走,停在一处小摊前,问那摊贩:“老板,你这灯笼怎么卖的?”想到随庆王府门前连盏灯笼都没有,没等摊贩回答,又说:“给我拿两个,要又大又红的那种。”
买完灯笼回家,迷糊中已有几分醉意,踩在地上的脚不尽不实,郭埝摆头清醒,却被绊了一脚,怀里灯笼摔出,他忙起身欲去捡灯笼,却被一人踩住手背。
抬头见来者是呼云延,郭埝说:“大将军?”
“是我。”呼云延一脚站在暗处,另只脚踏在明处郭埝手上,看不清神情,“郭大人没觉得今晚的酒太烈了些,与往常喝的都不同吗?”
郭埝摆摆头试图清醒:“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酒?”
“兵营里粱造的,”呼云延说,“特有的醇厚烈酒,三杯下肚,管你是将军还是教头,通通放倒。”
郭埝晕头转向,再醒来时被人浸泡在水缸里,想到薛文铎上次被敬北王削成人彘塞进缸里,一阵后怕,忙摸自己,还好都还在,浅浅呼出一口气,却听前面有人说:“醒了啊?”
抬眸见呼云延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瓷杯,似在品茶。
郭埝说:“你这是在做什么?”挣扎两下想要起身,发觉小腿被铁链拴在缸底,“我还是朝廷命官,你一个将军即便只手遮天,也不能对一个官员行私刑,快放我出来。”
呼云延笑着起身来到缸前:“事在人为,能不能做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今夜你要是死在我将军府,明日你爹就只能在城郊烂水沟里找到你的尸首,然后这桩案子被报至刑部,成为一桩悬案,没人会为你伸冤击鼓,你且放心。”
郭埝闻声后退几步,紧贴缸面,冷的他身子一缩,颤声说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呼云延问出后快步踱至郭埝身前,揪住人的脑袋狠狠按入水中,郭埝口中吐出数个泡泡,呼云延面色凝重地说:“五殿下也是你敢想的?你还想取代我的位置站在他的身边,你也配?给我提鞋我都嫌你磨蹭。”
郭埝抖动两下脑袋,撑着想要起身,可力气哪有呼云延那般大,任由人摆布,刚要张口说话,猛地咽进一大口水,呛着鼻孔也开始进水。
呼云延稍稍松手,将人拖出水面,又说:“好好做你的狗奴才,别的什么也别想,更别想去打五殿下的主意,我且告诉你,萧瑾轶他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下葬,你还是断了那个不切实的念头,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郭埝猛地咳嗽几声,呛出水,缓缓后咬紧牙关说:“那你凭什么得到他,他可是圣上的孩子,当今的庆王殿下,你呢,你不过就是替圣上把守门关的一条狗,拴紧了还要狗叫几声,你以为你高贵地可以攀上庆王殿下,”啐口,“我不配,你更不配。”
呼云延冷笑一声,又将人按在水缸里,说:“我配不配也不是你说了算,你怕是不知道吧,当初可是他萧瑾轶死皮赖脸要爬上我的床,按理说我才是那个被攀附高高在上的人,”狞笑,“你以为你家主子高贵无暇?其实就是一个会爬|床的——”
郭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起身朝呼云延脸上吐出一口水,哈哈大笑出声。
呼云延抹掉脸上的水,跟着一同笑起来,到最后郭埝见状心里泛出层层寒意,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只会逞口舌之快,日日贪恋五殿下身子而不可得,惶惶不可终日,”呼云延敛去笑意,“而我就不同,夜深人静,揽人入怀,被人挠被人咬,听人哭听人喘,说不出的潇洒快活。”
他说完松手,郭埝心底猛地一沉,沿着缸面入水,睁大眼睛看着水面上的呼云延,也不知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热衷于攻竞的呼云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