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你不回府?”
回去的路上,梅云安发现俞尽舟要去的方向并非是摄政王府,本打算回宫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好奇又克制地望着俞尽舟。
“有些事要亲自去看看结果,陛下若是想,就一起来吧。”
俞尽舟现在没心思和小皇帝玩什么猜谜游戏,况且……此番要去办的事儿,让小皇帝知晓一些内情,或许对他有帮助也说不定。
梅云安见俞尽舟并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仅犹豫了几秒就跟了上去。
“朕……只是好奇。”
并不是想监视你。
俞尽舟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或者说……并不在意。
……
一刻钟后,俞尽舟带着梅云安来到了一处陈旧的药铺。
“你要是需要药材,朕可以给你。”
梅云安望着眼前连块像样牌子都没有的药铺,十分怀疑这里药的质量。
“我来这里不是买药的,还有,在这里,不要暴露您的身份。”
俞尽舟神色严肃,示意梅云安进去之后不要再以“朕”自称,随后便上前敲了门。
梅云安眸光稍暗,意识到这里或许是一处暗桩。
乐安城里有着一处这样的地方,并且是他不知道的,俞尽舟就这般直白地将他带到这来,难道……不怕暴露了这里吗?
不多时,有人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算不上客气道:“夜深了,要买药,天亮了再来。”
俞尽舟也没惯着对方,淡淡道:“告诉肖晚笛,俞尽舟前来拜会,若是不见,以后也不必见了。”
屋内的人听了俞尽舟的话顿时变了脸色,这人怎会知晓掌事的名讳?莫非是旧识?
“请稍等。”
那人拿不准,关了门通报去了。
俞尽舟闲来无事,抱着胳膊抬头赏月。
梅云安环视一圈,也没看出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至极。
“你刚刚说的肖晚笛……是什么人?”
“这个我不方便在这里说,待会儿见了,您就知道了。”
俞尽舟知道分寸,肖晚笛隐姓埋名,自是不想暴露身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梅云安意会其中深意,也不再多问。
很快,里面的人便将大门打开了,十分恭敬道:
“请进,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贵人见谅。”
“无妨,带路吧。”
俞尽舟摆摆手,侧头示意梅云安跟上。
随着那人穿过摆满药材的大堂,又路过一个四方小院儿,俞尽舟和梅云安最终被带到了一处矮小的土屋内。
刚一进门,俞尽舟和梅云安就被屋内明晃晃摆了大半个屋子的烛火刺痛了双眼。
有一青衫广袖男子正背对着他们看书,看身形年纪应当与他们相仿,但垂在背后的长发却有近半数花白,像是染了霜雪一般。
“俞尽舟,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再见我。”
男子放下书起身,转身时明显带着几分迟疑,见俞尽舟还带了旁人,神情微怔。
梅云安听着那明显藏着许多过往情绪的语气,端详着男子的脸。
浓重的书生气,因着眉目间的疏离感让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孤寂,若论长相,倒的确足以让人眼前一亮,是那种让人舒服的面相。
这人……和俞尽舟很熟?
“点这么多蜡烛看书,也不怕晃了眼睛。”
俞尽舟没有回对方那句话,也没看出那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随意拿起一支尖头小银剪,修剪烛芯,明暗交替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没有照出丝毫情绪变化。
梅云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着那熟稔的口气,眼神暗了暗。
男子秀眉微蹙,抿了抿嘴道:“俞尽舟,当年的事,我……”
“肖晚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今日来寻你,不是谈这些。”
俞尽舟无意和原身的旧友秉烛夜谈,他来这,目的很明确。
肖晚笛掩去眼底苦涩,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你还是如此,真是一点没变。”
说完,肖晚笛一改方才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的模样,冷淡地坐下,一边拿了两个空杯给来客倒茶水,一边说道:
“你送来的药,我看过了,的确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带你的朋友过来坐吧,还要说一会儿呢。”
俞尽舟并不惊讶此人情绪转变之快,嗯了一声,带着梅云安过去落座。
但梅云安似乎并没有俞尽舟接受能力好,多少有些不适应这个叫肖晚笛的人变脸之快,视线始终落在对方的身上。
肖晚笛垂眸轻笑,抿了一口茶道:
“阁下不必这般看我,既是俞尽舟的朋友,那我便没什么好瞒着的,在下泽云堂掌事,肖晚笛,懂些岐黄之术,不问世俗之事,在这方寸之地,潜心研究药理。”
梅云安神色微敛,不论是泽云堂还是肖晚笛,他都未曾听闻,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绝不简单。
但不论如何,人家都自报家门了,梅云安也不好藏着掖着,颔首道:“在下……”
“诶——”
肖晚笛浅笑着打断梅云安,意味深长道:“在下一介闲人,更无意卷入什么麻烦,所以,阁下的身份,在下还是不知道得好。”
“……”
梅云安心下了然,此人是个通透的,便没再说下去。
“好了,说正事。”俞尽舟茶水都喝了两杯,实在是没什么耐心了。
肖晚笛收回落在梅云安脸上的视线,严肃道:“俞尽舟,在解释问题之前,我得问一句,这药,是谁吃了?”
“我的部下。”俞尽舟淡淡道。
梅云安看向俞尽舟,他总觉得……俞尽舟没有说实话。
紧接着,就看肖晚笛松了一口气,随即平静解释道:
“你送来的这种药,任外面哪个医师来检查,都是没问题的,哪怕是宫中御医,也只会觉得这就是普通治疗头痛之症的药,再细致点,也就是药材比较贵重而已。
但……我在药渣中找到了一种十分不起眼,但却能改变整个药性的东西,绛魂草。”
“!!”
梅云安瞳孔一缩,微不可查地看向俞尽舟,发现对方的目光阴沉得可怕。
绛魂草……那不是当初曹院判查出来,掺杂在芙蓉醉当中,控制傀儡人的东西吗?
而且……那是祁云国的东西。
“说下去。”俞尽舟冷声道。
肖晚笛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也不吊胃口,继续道:
“这绛魂草是一种烈性毒药,单独服用足够剂量,须臾间可使人暴毙而亡,但若是更改剂量混入其他药物中,便会根据混杂的药物不同,发挥出不同的药性,这用处就多了去了。
单说你送来的这个,治疗头痛的药物辅以微末剂量的绛魂草,单次大剂量服用,可使人昏睡数日,醒来时便会失去过往记忆,之后不定期服用,可以巩固药效,若服用次数多了,那便彻底想不起来了。”
俞尽舟周身气息冷厉,问道:“没有办法恢复记忆吗?”
“很难,药物没用,需要强烈的刺激才行,至于这个刺激是外物刺激,还是睹物思旧,我也不敢妄下论断,毕竟,多少年来,绛魂草都没有这般使用的。”
肖晚笛醉心药理,对这东西也很上心,但这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研究出结果的。
“好,我知道了,多谢。”
俞尽舟冲着肖晚笛抱拳,招呼梅云安打算离开。
可肖晚笛这时却突然叫住了俞尽舟:“我不知你是否真的不在乎,但我必须解释,当年走漏风声的人,不是我,害死他们的人,不是我。”
俞尽舟沉吟片刻,平静道:“我不见你,并非不信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放过自己吧。”
话落,俞尽舟带着梅云安推门而出,只留肖晚笛对着满屋子的烛火,重拾书简,却再也读不进去一个字。
良久,肖晚笛倏然抬手,接连挥出几掌,屋内烛火尽数熄灭。
黑暗中,肖晚笛遮住双眼,笑得苍凉:
“再亮的火光也驱不散心里的暗,俞尽舟啊俞尽舟,你叫我放过自己,可你又何曾放下过?”
……
“那药,是你吃了吧?”
梅云安快步走到俞尽舟身前,挡住了路。
“陛下聪明。”俞尽舟知道这瞒不过小皇帝。
梅云安眉头蹙起,想起之前俞尽舟问过御医的事,幡然醒悟:“那药……是先帝给你的?”
“嗯,是先帝身边的王太医,现在看来,当初陛下听到的流言,并非只是流言,想必那时先帝便是以我身中奇毒需要救治为幌子,让我服下了能够抹去过去记忆的药。
之后又在某次我出征负伤后,命身边太医为我诊治,顺势开了这药,让我彻底无法找回记忆。”
俞尽舟越想越气得慌,亏他还以为,原身是因为当初战乱中遭逢变故,创伤之下才失去了儿时的记忆,现在想来,却是人为,那他忘记的……会是什么惊天秘密吗?
梅云安听了之后,联想到肖晚笛方才说的,问道:“那太医署那边……还需要朕查吗?”
“查,只不过……劳烦陛下换个方向,查查当年这药的来历。”
俞尽舟冲着梅云安行了一礼,难得终于有了求人办事的态度。
以他的身份,在皇宫中行事多有不便,若真能借小皇帝之手查到些线索,或许他就能找到寻回记忆的办法,也就不至于受黑袍人的牵制。
“好,没问题,这个忙,朕帮了,但……你要回答朕一个问题。”
梅云安迈步凑近俞尽舟,神情肃穆。
俞尽舟见小皇帝这个架势,仔细想想自己好像没露什么马脚,于是坦然道:“陛下问便是。”
“你与那个肖晚笛,是什么关系?”梅云安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
俞尽舟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对上小皇帝那写满认真的眸子,俞尽舟没忍住犯贱地伸手捏住了小皇帝凑过来的下巴,语气上扬:
“陛下这么在意我与肖晚笛的关系做什么?莫不是……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