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时,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短短几日间,兵部尚书郭乾犯谋逆大罪,身死牢狱,丞相吕文殊暗杀朝臣,抄家流放,就连禁军统领唐如讳也因擅离职守被革职。
更不用说摄政王,自那次入狱一事后,已经好几日没来上朝了。
一时间,朝臣们猜不准小皇帝的心思,担忧这朝堂的天莫不是要变了?
那几位……就是小皇帝试刀的结果?
“诸位爱卿无事启奏吗?”
龙椅上,梅云安身着黑色与暗红相称的龙纹朝服,金玉发冠高束,这是他鲜少会选择的装束,却更衬得神色冷峻,面无表情时,朝臣们恍惚间竟觉得那威严的模样像极了摄政王。
可事实上,梅云安此时是在气头上,被俞尽舟气的。
一个时辰前,金翎卫找上摄政王府,向梅云安汇报吕文殊在流放的路上被人劫走,如今已经入了襄州地界,金翎卫虽跟着,但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多番辗转躲藏,如今下落不明。
谁知道俞尽舟听了,当时就变了脸色,不由分说带着暗羽卫天未亮就动身追往襄州。
临走前,还十分强硬地要梅云安务必稳坐朝堂,否则恐生变故。
简而言之,他梅云安费力得来的消息,俞尽舟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就截胡了去,甚至还将皇城的烂摊子丢给了他这个皇帝!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朝堂之上仍未有第二个声音。
梅云安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暗自腹诽,俞尽舟啊俞尽舟,你也有失算的时候,看,这些大臣们一个个的精明着呢,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
无人启奏,梅云安也不好打草惊蛇,早朝很快就结束了。
梅云安避开所有人,甚至避开了金翎卫,独自一人来到了御花园假山后的密道。
“陛下。”
两名执剑青衣男子单膝跪地,垂首候在梅云安身后。
“俞尽舟到哪了?”
梅云安语气微冷,迅速脱了朝服,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骑装,原本一丝不苟的束发,也被他随意拆散后用发冠重新束成了马尾,现在看上去,倒像是外出游玩的世家公子。
“回陛下,摄政王因途中遇袭,耽搁了些时辰,此时刚刚抵达襄州边界。”
其中一青衣男子回道。
“遇袭?”梅云安整理腰带的手一顿,蹙眉道:“情况如何?可知是何人埋伏?”
“伏击之人悉数身亡,身份未知。”
青衣男子语气平静,但神色间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敬意,对摄政王和暗羽卫的敬意。
梅云安心底盘算片刻,指了其中一名青衣男子叮嘱道:
“从现在开始,你易容成朕的模样留在宫中,不要叫人发现了身份,有处理不了的事,能压则压,压不得的,寻人传讯给朕。”
“是。”青衣男子微微颔首,随即立刻开始动作,转眼间身形容貌便与梅云安无异。
离开密道前,尚且能看出青衣男子易容后神态步伐仍与梅云安有所不同,但出了密道,他就是梅云安。
人走后,梅云安抬手示意另一名青衣男子起身,压低声音道:
“带十人随行,朕要追上俞尽舟。”
“陛下,此行……恐不太平。”青衣男子忧虑道。
梅云安理了理腕带,轻笑道:“若是太平,朕便不用你们随行了。”
“属下明白了。”
……
另一边,俞尽舟与一众暗羽卫就藏身襄州边界的树林中。
望着那看似与寻常无异的城门进出情况,俞尽舟清点人数后下令:
“从现在开始,大家伪装成流民,百姓,商贾,或世家子弟,分批入城,一切按照计划行事,记住,此行目的是查清何人劫走了吕文殊,而不是抓人,尽量避免冲突,不要暴露自己,听明白了吗?”
“明白!”暗羽卫个个眸光凌厉,领命后迅速动身寻找伪装所需之物。
……
半个时辰后。
襄州城内的街边角落里,多了三个衣衫褴褛的讨饭乞丐。
“王……哥,我们真的有必要到这种地步吗?”
暗七端着一个缺了半边的破碗,把差点说露馅的称呼咽了回去,不适应地拨弄了一下凌乱遮眼的头发,视线往他身旁飘。
“我都没说什么,你觉得丢人?”
俞尽舟懒散地靠着墙,一只胳膊搭在曲起的腿上,灰黑色的破烂粗布衣裳乱糟糟地穿在身上,一头墨发也被他自己扑弄得像鸡窝一样,可即便脸上已经被他抹了不少黑灰,也难掩那双鹰隼般的眸子。
“……”
暗七语塞,看着自家如天人般的王爷硬是把自己弄成了这幅堕落的模样,满脸的一言难尽,遂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另一旁的暗九。
正在往自己头上抹土面子的暗九疑惑歪头:看我干啥?
暗七:……没事了,一边儿玩去吧。
“爷……”暗七实在是不敢再叫哥,极力压低了声音不解询问道:
“您要是想知道是何人劫走了吕文殊,属下们来查就是了,哪用得着您亲自出马?况且,眼下乐安城情势不明,您这个时候走了,难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暗七心里着急,皇帝本就有意夺权,王爷这个时候离开,万一皇帝趁机将处理谋逆和傀儡人之事不利的罪名按在王爷的头上,那就是想辩解,都错过了最佳时机。
然而俞尽舟却并不在意,叼着狗尾巴草,注意力始终在过往的行人身上,直到暗七急得屁股坐不住地了,才平静开口道:
“你们别忘了,吕文殊是两朝元老,怎会轻易栽在暗杀朝臣这种事上?他手中一定还有底牌,我仔细想了想,或许之前,是我漏掉了什么。
吕文殊不是黔驴技穷,而是在等待时机,一个身为丞相,却可以光明正大离开乐安城的时机。
若是我猜的没错,吕文殊此番被劫应当是算计好的,虽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肯定对我们不利。
若是让他和暗中之人取得联系,实施计划,恐怕乐安城那边的情况会更糟,届时……风云变幻,就不是死几个人能解决的事了。”
暗七和暗九听了之后,脸色都白了几分,想起之前王爷提及过的,郭乾之死可能涉及谋逆,以及更大的阴谋,顿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若是吕文殊有谋逆之举,这目的定然是对准乐安城!
难怪王爷要亲自出马!
俞尽舟牙齿来回碾着草杆子,眉宇间少见的不安。
他也是在接到金翎卫给小皇帝的汇报时才想起来,原书中有一处伏笔,就是在襄州。
大概半年后,一伙来自襄州的江湖方士,暗中潜入乐安城,他们几乎对乐安城了如指掌,一夜之间,便虐杀了上千名百姓,数十位重臣,并且全身而退。
后来即便小皇帝报了仇,可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
只是原书中并未明确表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但据俞尽舟所知,吕文殊对乐安城的了解程度极深。
而且,吕文殊既拥有藿阳丹,又结识鬼医方何,很有可能是认识江湖上的一些方士的,并且,在郭乾死后,吕文殊做出了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再加上傀儡人出现的时机……
俞尽舟不得不防。
“爷!”
暗九突然用手肘疯狂去碰俞尽舟,头低得快要塞进裤兜子里,偷偷用手指了一个方向。
俞尽舟嘶了一声,无语地捂着被暗九怼得又疼又痒的肋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愣住,这一刻他也想像暗九一样把头低下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人群中,梅云安摇着折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而他……和梅云安对视了。
云纹靴缓步踏来,站定在俞尽舟几人面前。
但梅云安似乎没有戳穿俞尽舟的意思,就只是这么看着,看得俞尽舟有些心虚。
他可是记得走之前留给了梅云安什么烂摊子的,那跟把稀泥扔梅云安脸上没什么区别。
“咳……”
众目睽睽之下,俞尽舟像是饿极了,颤巍巍地端起身旁的破碗,“这位爷……赏点儿吧?”
如果忽略那微微上扬的语气,以及那臊得慌的表情,这一幕的确是挺像是乞讨的。
两边的暗七和暗九早就背过身去额头抵着墙壁了,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这不是他们能听能看的……
“……”
梅云安摇折扇的手顿在半空中,从上到下将俞尽舟看了个遍,嘴角僵硬地抽了抽,他实在无法将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摄政王,和眼前这个看上去甚至有点傻的乞丐联想到一起。
若不是那双任谁见了都忘不掉的眼睛,梅云安都不敢确定这人就是俞尽舟。
为了伪装,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俞尽舟举得胳膊都酸了,他不确定这附近有没有别人的眼线,为了伪装得更像,他又冲着梅云安晃了晃破碗,似乎再得不到几个铜板果腹,他就要饿死了。
梅云安这会儿才勉强适应了下来,捏着折扇的手紧了紧,掏了两个铜板扔进了俞尽舟的碗里,却没有像俞尽舟预想的那样转身离开,做他要做的事。
而是倏然俯身蹲下,刷地合上折扇,用折扇的一端挑起俞尽舟的下巴,一副风流公子哥的做派,轻佻道:
“本公子看你似乎还有几分姿色,洗洗也能看,不如,跟在本公子身边吧,可比你在这要饭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