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虽是落魄了,但也是正经人家,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俞尽舟干笑两声,抬手缓缓推开梅云安的折扇。
正要起身,梅云安却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
“这偌大的襄州,算不上太平,你们落魄至此,除了本公子赏的这两个子儿外,身无长物,这眼看着就要到暴雨天了,雨后多灾,想活下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俞尽舟起身的动作顿住,他听明白梅云安话里的意思了,是在提醒他,这襄州地界,他梅云安打探到的消息比他俞尽舟多,跟着他,省时省力,所以别做白费力气的事情。
以及,情况有变,力量不宜分散,在一起的胜算更大些。
俗话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俞尽舟当即送了个笑脸,隐晦道:
“公子这般好意,在下再推脱,未免显得不识抬举了,只是……在下这两个兄弟?”
“本公子也是正经人家,不是什么人都能收在身边的。”
梅云安不动声色给身后的随从递了眼神,紧接着就有人在暗七和暗九的耳边说了什么,竟然让一向只听俞尽舟话的两人,起身跟着梅云安的随从就走,头都没回。
“诶不是……”
俞尽舟瞪着眼睛冲着梅云安使眼色:你把我属下弄哪去?
梅云安故作高深,像是报复俞尽舟故意留给他烂摊子一样,一个字都不解释,折扇一展,扭头就走,眼看着两人就要被人群隔开。
俞尽舟闭眼深吸一口气,破碗一扔,起身跟上。
……
梅云安带着俞尽舟在人群中七拐八拐,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处街口。
下一秒,某个摊位前正在买货的男子倏然放下手里挑选的货物,懊恼地啐了一口:“妈的……跟个泥鳅一样。”
“跟丢了,咋办?大人那边不好交代啊。”旁边的男人神情紧张,似乎是在害怕。
“继续找,任务失败了,咱俩回去就是死!别忘了上次让大人失望的人是什么下场!”
男子面色惨白,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冲着分藏在不同角落的人打了个手势,分头搜人。
……
一间毫不起眼的农舍内,俞尽舟透过门缝看了看外头,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跟上来,这才放心关了门。
梅云安将俞尽舟的举动看在眼里,不悦道:“怎么?摄政王是觉得,朕连后面跟没跟尾巴都察觉不到吗?”
“诶,慎言,这里是襄州,没有摄政王和陛下。”
俞尽舟没有回答梅云安的质疑,但那散漫的神情却像极了在嘲笑梅云安的不谨慎。
见梅云安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俞尽舟便收敛了神情,严肃道:
“您能找到襄州,找到我,能将手下的人安插进来,还能提前安排好藏身点甩开眼线,的确很不错了,但有一点,您做错了。”
“哪一点?”
梅云安感受到俞尽舟眼中冷意渐浓,顿时没了先前那点在俞尽舟面前证明自己能力的心思。
“暴露了。”
俞尽舟冷冷瞥了一眼梅云安,神色间的怒意毫不遮掩,找不到半点先前顽劣的模样,仿佛只是压下了一切情绪,只等一个合适的地点展露。
“不可能。”
梅云安仔细回想,他非常确定,此番行动绝对隐秘,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具体行踪和身份。
俞尽舟没作声,越过梅云安,到屋内找了一套还算是合身的干净粗布衫,本是农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个打猎的。
等换好了衣服,俞尽舟又打了水,一边清理头发,一边说道:
“您的确是没有暴露身份,但您暴露了有不该进城的人,进城了。”
“何以见得?”
梅云安想了又想,仍是没有想到任何不妥的地方。
计划被打乱,俞尽舟这心里头多少有点不爽,他这人一不爽,憋着就难受,于是他把水舀子递给梅云安,挑眉道:
“我的头发太长了,沾了不少土,自己清理不干净,您若是帮帮忙,我就告诉您问题出在哪里。”
“放肆!”梅云安轻喝一声,扬起折扇就要打落水舀子。
但俞尽舟的反应更快,出手迅捷,等梅云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折扇已经变成了水舀子。
“有劳了。”
始作俑者俞尽舟面带微笑,已经摆好姿势,捋顺头发等着了。
“哈……”
梅云安气笑了,却莫名的没有真的生气,在这紧张的环境下,竟还觉得放松了些,于是笑着走近俞尽舟,从水盆里舀了水往俞尽舟头发上浇,顺便还用手帮俞尽舟遮着点,免得水流进眼睛。
“行,那我就好好伺候伺候你。”
“……咳,是帮忙,帮忙。”
俞尽舟从梅云安手里解救出自己的头发,可不敢让小皇帝上手,别到时候把他头发洗没了。
……
等俞尽舟终于将自己从乞丐收拾成了怎么看怎么像是穿了农夫衣裳的通缉犯时,才总算是端正了态度,为梅云安解惑:
“襄州近一月来,每天进城出城的人数都浮动在一个差不多的数目,所以,我是在这个范围之内,算着人数带人来的,并且进城时间,要拉开很远,这样才不会被暗中之人发觉。
原本我带来的人,已经临近正常出入城人数的边界值,您再带人一来,即便没多少人,即便分散入城,也已经叫人察觉了。
方才离开街道时,想必您也察觉到有人盯着我们了,所以才会带着我到这来,那些人或许还不知道你我的身份,但他们已经意识到今日有超出正常数量的生面孔进了襄州,并且,已经开始警惕了。”
“……我知道了,这一点……确实是我的失察。”
梅云安羞愧垂眸,有错认错,原本是打算送来让俞尽舟另眼相看的消息,此刻也变成了将功补过:
“我知道吕文殊在哪。”
“在哪?”
俞尽舟惊讶抬眸,他是真的没想到,小皇帝竟比他还快一步,是动用了底牌暗卫去查了吗?
“义庄。”
梅云安说完之后果不其然看到俞尽舟蹙了蹙眉,又继续说道:
“为了查这个消息,我折损了两个精英,所以……我们若是要动手,必须要有绝对的把握,他们,不能白死。”
俞尽舟破天荒地在梅云安的眼中看到了痛心,看这样子,小皇帝这次是真的用了心腹。
“义庄的情况探了吗?”俞尽舟问道。
梅云安点点头,神情却凝重,“探了,外围守卫三十七人,院内无人,但……义庄内的尸体,不确定全是尸体。”
“确定吕文殊就在里面吗?”俞尽舟再次确认道。
“确定。”梅云安认真点头,“我的人亲眼看见吕文殊进去的,守卫中没有吕文殊,也没有人易容过,所以,只可能是藏在义庄里面,或许……就在那些尸体当中。”
俞尽舟习惯性地摩挲着虎口的伤疤,漆黑的眸子如乌云遮月般看不见丝毫光亮,沉寂的让人不安。
“若这是劫走吕文殊的人刻意安排的,恐怕他们是想在吕文殊那得到想要的消息之后,再通过运送尸体的方式将吕文殊送走。”
俞尽舟越想越觉得原书中半年后的那件事,与吕文殊和藏在襄州里的这些人脱不了干系,拧眉道:“义庄还得再探,这次我亲自去。”
“需要我做什么?”
梅云安没有阻拦,他知晓此番事关重大,否则俞尽舟不会火急火燎地赶来襄州,既然都是为了玄晟国,为了百姓安危,那么任何的个人恩怨情绪,都可以先放一边。
来之前,梅云安很想问问俞尽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为何一得了吕文殊在襄州的消息就这般匆忙冲过来,就好像……已经猜到了劫走吕文殊的人要做什么一样。
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我的确有个事需要您去做。”
俞尽舟也没客气,眼下人手有限,暗羽卫那边还有各自的任务要去做,抽不开身,而小皇帝的箭术,他信得过。
“什么事?”梅云安示意俞尽舟但说无妨。
俞尽舟目光凛然,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动作,“我需要您远程放一把火,烧了义庄,起火点您自己看着来,让义庄越乱越好,这样方便我找人。”
“那你怎么脱身?”
梅云安皱了皱眉,放箭点火容易,不被发现也没问题,可问题是,火势不可控,局面亦然,趁乱是好办事,可脱身也难,一旦义庄出事,对方势必戒严。
“我自有办法。”俞尽舟说得十分随意,眼底却有暗芒闪过。
“什么办法?”梅云安坚持追问,“我知道你能耐大,但义庄失火,守卫必定加强,火光会吸引其他支援,届时就算你探查到了情况,也会被堵住退路,你一个人,对上一群人,有多少胜算?
况且,我有些疑惑,既是探查,为何要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这样一来,就算确认了吕文殊的位置和情况,经此一事对方也必然会将他转移,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趟?”
“您觉得,这么多年的行军打仗,我最擅长的是什么?”俞尽舟不答反问。
梅云安对上俞尽舟疏狂的眉眼,过往战事捷报一一在脑海中闪过,登时心头一颤,脱口而出道:
“你要直接在义庄杀了吕文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