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秦放悄然翻窗进了俞尽舟所在的寝殿,神色匆匆。
“王爷,除暗羽卫外,我们在乐安城多处暗哨都被陛下安插了眼线,是否要除掉?”
“不急。”
俞尽舟对此似乎早有所料,神色间看不出半点惊讶,见秦放忿忿不平,笑道:
“陛下既然能将手伸到本王的势力中,就必然想到了此举会被本王察觉,若是在此时急于铲除陛下的眼线,那便等同于是坐实了陛下心中的怀疑,认为本王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陛下心思重,但行事缜密,不到最后一步,他是不会动用这些眼线的,让下面的人留意些,只要这些眼线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不用管。
现在的陛下不愿被蒙蔽双眼,不甘心做一个困于龙椅那方寸之地的傀儡皇帝,他是在求一个心安,那本王让他安心便是。”
秦放剑眉微蹙,敛去周身锋芒,担忧道:
“王爷,有些话属下不该说,但属下忍不住,王爷您……真的相信陛下会是一个明君吗?”
什么雄才大略,朝堂风云,秦放不懂,但他认知中的陛下,太过精于算计,虽是为自保,但疑心过重,哪怕身旁有忠臣辅佐,怕是时间久了也会心寒。
而王爷向来被皇室和群臣忌惮,若陛下并非明君,那王爷最终的下场……绝不会好。
俞尽舟闻言轻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原书中的小皇帝的确称得上一位明君,但那是后期的事了,他没赶上那个时候,现在的小皇帝,还是泥潭中挣扎的幼兽,浑身是刺。
这个时候但凡是有一线生机,不论是什么,他都会拼命抓住,任何想要害他的人,他都会殊死一搏。
可有些时候,救命的稻草,也可能是催命的尖刀。
俞尽舟有时会想,若是原身遇到这等境遇,会怎么做?
应该会是……临危不惧,死战到底,像当年兵变那般,没有路,就硬生生闯出一条血路吧。
那他自己呢?
良久,俞尽舟将茶杯中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释然道:
“本王从不赌信任二字,若陛下为明君,本王定然不负先帝所托,尽心辅佐,但……若陛下不分忠奸,走了歪路,那本王……不介意为玄晟国另寻新主。”
不论如何,他不会让原身的努力付之东流。
“——!!”
秦放瞳孔震颤,如此忤逆之言,他没想到王爷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一时间如芒在背。
“丞相那边如何了?”
俞尽舟给自己添了茶水,平静的仿佛方才那些掉脑袋的言论从来都没有说过。
秦放收敛心神,恭敬道:“陛下命刑部尚书金月明和大理寺卿肖平鹤一同审理丞相,薄候已经将丞相罪证悉数呈上,如今已经定了丞相杀害朝廷命官的罪。
但……郭乾之死虽牵涉谋逆,可并未在丞相府邸上搜出与谋逆相关的罪证,再加上丞相过往功绩,恐怕最后至多落个抄家罢官的结果。
而且,丞相一党当真是沉得住气,自丞相下了天牢,竟没有任何营救举动。”
“不是沉得住气,是不能动,若此时来救丞相,那便是坐实了谋逆之举。”
俞尽舟起身来到窗边,黑夜无月,更显人心沉重。
“可……如此坦然认罪,不像是丞相的作风。”
秦放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俞尽舟目光深邃,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窗沿,低声道:
“今夜必有变故,秦放,你即刻出宫,亲自带人盯着乐安城内的动静,尤其是皇宫附近,发现可疑人等,直接拿下。”
“是。”
秦放领命,无声离去。
夜风微凉倏然灌入,俞尽舟正打算关窗休息,余光突然瞥见远处的宫殿屋檐上方有数道黑影一闪而过,分别冲着的是天牢的方向和皇帝寝宫的方向。
“夜闯皇宫,好大的胆子。”
俞尽舟眸光凌厉,脚尖轻点,拿过佩剑翻窗而出,运起轻功往天牢方向追去。
此时去往天牢的人,只有两种可能,救吕文殊,或杀吕文殊,不论是哪一种,都必然和真正的谋逆之人有关。
追查暗中搅弄风云之人一直是原身的目标,俞尽舟不愿错过。
意料之中的,这些蒙面人行踪诡谲,轻功绝佳,一路下来屡次避开宫中守卫。
俞尽舟心下一横,将速度提到了极致,硬是在半空中将一人截停了下来。
几招过后,俞尽舟一脚将那人从宫墙上踹了下来,重重落地。
“来者何人!”
俞尽舟踩着那人的肩膀,剑尖指着那人的喉咙。
可那人目光死寂,身上察觉不到任何情绪,没有惧怕,也没有坦然,平静的不像是个人。
“吁——!”
那人陡然吹响音调怪异的口哨,随后猝不及防撞向了俞尽舟的剑,顿时鲜血喷洒,一命呜呼。
“草。”
俞尽舟咬了咬牙,恍然抬头就看见更多的蒙面人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去了。
这是……要刺杀小皇帝!?
更奇怪的是,这么半天了,禁军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该不会……禁军统领唐如讳,也是个有问题的?
“糟了。”
俞尽舟啧了一声,踢了一脚地上的蒙面人,转身往小皇帝寝宫方向跑去。
碧落的解药还在小皇帝手上,这人要是死了,他上哪解毒去!!
此处距离小皇帝的寝宫不算近,俞尽舟为了赶时间,循着原身的记忆找了条近路,却不料看到了两队昏死在路上的禁军。
俞尽舟匆匆查看了一下,只是中了迷香晕了过去,性命无碍。
“能悄无声息让这么多禁军中招,下手之人在用药方面定是个高手。”
俞尽舟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凝重,没敢耽搁,加速赶往小皇帝寝宫。
……
“噗呲——!”
不知是第几具尸体斩于剑下,鲜血浸染了大片的地面。
皇帝寝宫内,遍地箭矢,血流成河,楚岳带着一众暗卫将梅云安稳稳护在后方,至今未曾有一名刺客能够靠近梅云安半步。
门外的袭击还在继续,时不时突袭的刺客伴随着淬毒的箭矢,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厮杀中,梅云安眯了眯眼睛,取了架子上的弓箭,倏然射出。
伴随着一道破空声响起,门外顿时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与此同时,来自那个方向的箭矢,也减少了些许。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请您先行一步。”
楚岳了结了一名刺客,迅速点了几个暗卫,想要护送梅云安离开。
“情况有变,不要恋战。”
梅云安快速叮嘱,却在撤离前突然停下,快速冲向了书架,扭动摆件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方形的小盒子塞进了怀里。
那是答应俞尽舟的解药。
然而就在这时,此起彼伏的陶罐碎裂声在寝殿四周响起,随之飘来的,是淡淡的火油味。
楚岳大惊,“不好,陛下快走!”
“咻——!!”
带着火光的箭矢破空而来,顷刻间点燃了火油,寝殿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陛下!!”
出路被火封住,楚岳与其他暗卫迅速朝着梅云安靠拢。
此时向外突围已非明智之举,其中一暗卫当机立断:“陛下,从暗道走,请随属下来!”
梅云安不疑有他,在众人的护送下迅速往暗道赶去。
然而就在暗道入口打开的瞬间,那暗卫手中的长剑突然调转方向,猛地刺向梅云安的心脏。
“对不住了陛下!”
“!!”
梅云安神色骤然变得极冷,迅速后仰,同时扣动袖箭。
电光火石间,袖箭直直刺入那暗卫的喉咙,那上面带毒,见血封喉。
长剑在距离梅云安心口不足三寸的位置停下,梅云安冷眼避开,任由楚岳将其尸体踹入火海。
“陛下!您没事吧?”楚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没事。”
梅云安只觉得心口堵得慌,方才那暗卫,跟随他十年。
十年啊……为什么?
“哐当。”
动作中,梅云安怀中的盒子不留神掉了出来。
已经退进暗道中的梅云安犹豫了两秒,探身出去想要捡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脆响,被火灼烧的房梁轰然落下。
“陛下!”
楚岳与其他暗卫惊呼一声,想要救人却被突然不要命一样冲进来的刺客缠住。
眼看那房梁就要砸中梅云安,一只大手突然从暗道内伸了出来,迅速将梅云安拉了回去。
梅云安一怔,伸手一捞,堪堪将那盒子攥在手中。
“轰——!”
燃烧的房梁落下,彻底将暗道堵死,楚岳和其他暗卫见梅云安无事,顿时将一腔怒火对准刺客,奋力厮杀。
“不要命了!?”
俞尽舟惊出一后背的冷汗,差一点,就差一点,活生生的人就砸死在他眼前了。
梅云安看见俞尽舟,惊讶了那么一瞬,随后晃了晃装着解药的盒子,淡淡道:
“朕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摄政王的解药,若是没了,朕短时间内可凑不出第二颗。”
“……”
俞尽舟微微蹙眉,一时有些看不懂这个小皇帝了。
梅云安倒是没多想,他只觉得,碧落这毒本就是他下的,解毒事关生死,他既然答应了,那就绝不能食言。
“朕以为,摄政王会去天牢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俞尽舟知道这密道,梅云安并不觉得奇怪,但若是来救他,那属实意外。
外头的火苗往密道里窜了进来,俞尽舟条件反射地把小皇帝往里拉了一下,目光落在小皇帝手中的盒子上:
“臣,很惜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