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未做过的事,摄政王难道还要屈打成招吗?”
吕文殊疼得冷汗涔涔,可面对皇帝和摄政王两尊大佛,他不敢有半点露怯。
眼下证据还未摆在面前,未必不是陛下和摄政王在诈他,若是气势上输了,那就彻底败了。
“本王向来遵从我玄晟国律法,屈打成招这等不合理之事,本王断不会做。”
俞尽舟目光平静地收回了手,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先前还要对他用刑的吕文殊。
只是,吕文殊这会儿可没心思计较这个。
“陛下,臣是清白的!”
吕文殊露出一片赤诚的模样,半捂着胸前烙下的伤口,屈膝跪在了迈步进来的梅云安面前。
吕文殊垂着头,字字泣血,梅云安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怎么也信任不起来了。
若非俞尽舟此次谋划,通过薄候叫他知道了一些事,他竟不知道,前些日子里还被他视作忠臣贤良的丞相,居然会做出以公谋私,谋害朝臣的事。
“丞相,你为何要杀郭乾?朕给你一个机会,朕要听实话。”梅云安目光沉痛。
“臣没有!陛下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就怀疑臣的忠心啊!臣对陛下的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吕文殊以头抢地,声泪俱下,俨然一副被冤枉的模样。
然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吕文殊眼底没有丝毫悲痛,反倒是一片精明。
他很清楚,眼下局势不明,他又被陛下与摄政王联手反算计了一手,被困宫中,绝不是撕破脸的好机会,郭乾之死涉及谋逆,那是灭九族的重罪,无论如何,绝不能认。
先前陛下怀疑俞尽舟的时候都未能拿出谋逆的证据,如今哪怕是证实了是他杀了郭乾,恐怕也拿不出谋逆的罪证。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以郭乾本就是谋逆之臣即将处斩的罪过,他即便暴露了,也可以辩驳是为朝廷除害,罪不至死,所以,他绝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梅云安闻言疲累地闭眼,深吸一口气招来楚岳,居高临下地看着丞相道:
“丞相大人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如此,朕便给你个明白。
来人,丞相谋害朝臣,人证物证皆在,今收押天牢,待与证人对峙后,再行发落。”
“是。”
楚岳领命,利落地将吕文殊押了下去。
期间吕文殊也曾大叫冤枉,但直接被楚岳堵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边,俞尽舟一边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梳理头发,一边说道:
“陛下,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解药啥的该给就给吧,痛快儿的!
梅云安视线落在俞尽舟的脸上,见对方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和先前的刻意伪装有些不同,眉头微蹙,道:
“摄政王放心,朕说话算话,人证物证还在路上,等丞相的罪名真的落实了,朕便给你解药,况且,碧落解毒用药也需有太医在侧方才安全,摄政王先在宫中歇下,解了毒再走也不迟。”
俞尽舟心说也对,便点了头:“好。”
……
收拾得当出了天牢,秦放已经早早在外面候着了,见俞尽舟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王爷,藿阳丹已经到手,在医师照看下已经给那女子服用,的确有效,命保住了,只是身体虚弱,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薄候已和那女子见过面,再有半刻钟便可入宫。”
“他答应交代丞相的罪证了?”俞尽舟问道。
“是,薄候说,他心中无分善恶,谁能救得了他所爱之人,他便帮谁。”
秦放将薄候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其实心中对这样的人是不理解的,毕竟,如此一来,薄候也算是和丞相一党结了死仇。
俞尽舟了然点头:“留意刺客,此事结束后,送他们远离乐安城。”
“是。”秦放领命。
“丞相府那边如何?”俞尽舟问道。
“暂无异常,丞相获罪一事消息还未传开,少许知晓实情的官员仍在观望,并未有实质性动作,丞相手下的人没有丞相的命令,暂且不会轻举妄动,暗羽卫在盯着,如有情况,随时来报。”秦放说道。
俞尽舟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纰漏,便让秦放下去了。
秦放本还有事汇报,可见梅云安也在,那些话不便多说,接到俞尽舟的眼神示意,便动身出去迎薄候这个重要证人去了。
……
回寝殿的路上,梅云安心有疑虑,便开口问俞尽舟:
“朕有些好奇,以你的谋略手段,行事风格,以往不论是对付哪位大臣,只要被你发现了端倪,都是大张旗鼓,不容忤逆。
似乎对你而言,想要压制任何人都轻松得很,为何这次,要大费周章做这一出戏?吕文殊虽是丞相,但真论起来,实力远不如你。”
“轻松?”
俞尽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摇摇头,“陛下,小心驶得万年船,即便是臣,行事也不会每一次都顺利,这不,一不小心,就被陛下收了权,还失了先机。”
梅云安听了若有所思地侧头,正要开口,又听俞尽舟十分严肃地开口道:
“丞相幕僚众多,朝中也不乏结交甚好的大臣,府邸上亦有实力强大的高手,不论是在朝堂上动手,还是在皇宫外动手,都不算上策。
即便丞相不敌,露了马脚,设法逃脱也不是难事,届时他藏身暗处,被动的就成了我们。
只有让他自乱阵脚,让他认为我们手中已经掌握了足以给他定罪的证据,认为自己已经失势,或无法掌控局面,我们才能准确抓住他犯下的罪。
所以,臣才想让陛下做一出戏,利用他想扳倒臣的心思,引他入天牢,断绝其与外界的联系,这样一来,先机就掌握在我们手中。”
“不愧是摄政王,朕的确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
梅云安难得当着俞尽舟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但他本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思考自己为什么没能想到这一步。
俞尽舟见小皇帝深思,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方才说的也不全是实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忽悠吧。
他要做戏的另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他也不确定丞相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最好是能一击制胜,以绝后患。
而要做到这一点,降低对方的警惕心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他才想出让自己假装中毒受刑这个法子。
只是,他有点高估丞相了,那点功夫,真不够看。
……
乐安城内某处密室。
为首的黑袍人目光阴鸷地睨着下方单膝跪地的黑袍人,冷声道:
“你又失败了,俞尽舟还活着,还查到了丞相头上,这就是你的戴罪立功?”
“哐啷——”
长剑被随手扔到地上,刚好落在下方黑袍人的面前。
下方黑袍人身形一僵,就听为首之人漠然下令:
“自戕吧。”
下方那黑袍人喉结滚动,深知小荒山失利一事就已经让大人动了杀心,此番更甚,是以急忙开口辩驳求生:
“大人,我还有话……”
“咻——!”
一抹寒光倏然没入下方黑袍人的眉心,须臾间,一根染血的钢针穿颅而过,钉在了下方黑袍人身后的柱子上。
“砰!”
下方那黑袍人无声倒下,仍保持着说话的口型,死不瞑目。
为首的黑袍人眼底闪过一抹厌弃,“废物。”
“大人息怒。”
站在为首黑袍人一旁的又一黑袍人开口道:
“此番失手,是因为小皇帝半路带着将士闯入了大牢,救了俞尽舟。”
“哦?”为首黑袍人来了兴趣,“小皇帝?他不是巴不得俞尽舟死了,他好掌权?”
“或许……传闻不得全信。”黑袍人也不敢断言。
“哼,无妨。”
为首黑袍人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钢针,吩咐道:
“找机会命人去一趟天牢,吕文殊对我们还有用,别让他被弄死了。”
“是,大人。”
……
黄昏十分,湖心亭内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执子对弈,棋盘上,黑子局势明朗,有凌厉杀伐之趋,白子陷入困境,但仍有一丝转圜生机。
“朕输了。”
梅云安略有不甘地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盒中,拧眉分析着棋盘上的布局,试图找到自己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向败局的。
“陛下未免放弃得太早了些。”
俞尽舟轻笑一声,故作玄虚地伸手,从梅云安那边的棋盒里捏了一枚白子。
暖白玉的棋子在指尖来回翻转,迟迟没有落下。
“陛下觉得,如何算是输?”俞尽舟问道。
梅云安思虑片刻,回应道:“前有高山,后无退路,绝境厮杀,生息渐颓。”
俞尽舟面色平静,墨黑的锦服更显浑身气势冷然,抬眸对上梅云安疑惑的神色,勾唇道:“可臣觉得,绝境亦可逢生。”
话落,一子落下,方才还濒死的棋局,瞬间战意四起。
梅云安眼前一亮,不自觉身体前倾,深深被白子的局势扭转所吸引。
明明已经是陷入死局的局面,仅方才一招,便使白子有了与黑子拼死一搏的能力。
“等等……这棋局。”
梅云安脸色变了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复杂地看向俞尽舟。
俞尽舟也不避讳,将垂落在身前的发丝拨到身后,很是自然地随口道:
“陛下没看错,这棋局,就好比当年的那场兵变,彼时陛下与臣就是这棋局中的白子,将颓之势,无人看好,但臣说过,绝境亦可逢生,结局如何,全凭下棋之人如何操控这棋子。”
聪慧如小皇帝,只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俞尽舟话里要表达的意思,严肃道:
“摄政王的意思是,如今朝堂上的大臣便是这棋局中的棋子,而朕是下棋人,若不能善用,便会重蹈覆辙,是吗?”
“是,也不是。”
俞尽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了一眼天牢的方向,幽幽道: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棋子断不会老老实实待在棋盘上任人摆布,陛下,若信臣,今夜的天牢,多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