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用膳很是斯文，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只是他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菜肴上，心里装着事，也就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筷。
俞尽舟看出小皇帝的心不在焉，他也清楚小皇帝在担心些什么，但他就是不戳破，把食不言发挥的淋漓尽致，还时不时在心里感叹一下，这药膳做的还怪好吃的。
然而，小皇帝会就这么让他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吗？
当然不会。
“摄政王，用膳过后，随朕去看看郭乾的尸体吧。”
梅云安神色淡淡地擦擦嘴，说的好像不过是吃饱了要去散散步。
但吃得正香的俞尽舟就不一样了，一想到尸体，瞬间就没了胃口。
“臣以为，陛下应当派人检查过了。”
俞尽舟可不觉得小皇帝会放着尸体那么久也不派人查看，非挑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故意恶心他呢？
梅云安轻笑一声，道：“摄政王精通武学，看了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
俞尽舟眸光微敛，心知这是小皇帝的人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所以想让他再看看。
“臣吃好了，走吧。”
俞尽舟默默放下碗筷，内心不舍地和大餐告别。
“不急在这一时，摄政王才刚醒不久，还是稍作修养得好。”
梅云安这会儿倒来了善解人意的劲儿了。
“不碍事。”
俞尽舟摆摆手，严肃道：
“眼下这天气，尸体极易腐败，陛下若是想查些什么，还是得尽快，晚了，可能就真的什么都看不出了。”
梅云安眼底显出几分凝重，点头道：“摄政王说的是，那便劳烦摄政王了。”
“来人，为摄政王更衣。”
寝殿里没有适合俞尽舟身份的朝服或是劲装，梅云安便让人寻来了其他的常服。
俞尽舟本想拒绝，他实在是适应不来让人伺候，但当他看见那繁杂的衣着配饰时，两眼一闭，随他们折腾吧，要真让他自己穿，怕是会穿成四不像。
侍者的手脚很麻利，也很有分寸，为俞尽舟穿戴的时候，始终垂头低眉，十分恭谨。
俞尽舟还慨叹这宫里头的人就是守规矩，殊不知这些人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铜镜中，俞尽舟一身天青色广袖云纹锦服，镶了白玉的金缕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如墨的长发并未做过多的打理，仅一根檀木发簪随意束起，其余皆披在背后。
本该是温润风雅的氛围，却生生被那张冷峻的脸上无意间露出的肃杀之意破坏，变得多了些许睥睨众生的味道。
可这并非俞尽舟有意为之，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郭乾一事最好还是尽快了结得好，现在的剧情相比原书中已经偏离了太多，如今自己还活着，小皇帝手中的权力并不多，未必有足够的能力应对暗中之人的使坏。
他毕竟不是原身，不懂得皇城里那些腌臜的心思，万一因此出了什么纰漏，不只是他自己的小命堪忧，这玄晟国……怕是也难逃战乱。
“可以了。”
俞尽舟思绪回笼，挥手屏退了就差要在他身上绣花的几名侍者，理了理有些不适应的宽大衣袖，径直走出了内殿。
“陛下。”
俞尽舟冲着小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出发了。
梅云安嗯了一声，算作应答，视线在俞尽舟的身上稍作停留，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某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还是镇安王时的俞尽舟。
那时候的俞尽舟，意气风发，凛然桀骜，最重要的是，杀伐气没那么重，心思……也没那么难猜。
只不过，那时的自己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只能远远看着统帅三军的镇安王威势赫赫。
如今……物是人非，自己竟也有了和镇安王周旋的筹码。
“陛下？”
俞尽舟蹙眉，这小皇帝发什么愣呢？
“嗯，走吧。”
梅云安漠然垂眸，将一切情绪藏了起来，告诫自己，往事不可追，要向前看。
……
郭乾的尸体被安置在了天牢深处的密室里，让俞尽舟意外的是，竟然是由楚岳亲自带人把守的，怪不得近日里都没见他跟着小皇帝，可见小皇帝对杀死郭乾的幕后黑手十分重视。
到了跟前，梅云安一边命人开门，一边微微侧头和俞尽舟说道：
“得知郭乾的死讯后，朕立马命人寻回了尸体，还算是及时，对方为了不被捉住，放弃了毁尸灭迹。
可单从杀人手法上来看，宫中的仵作也查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能看出致命伤在颈骨，是一下扭断的。”
“扭断颈骨……但凡是一名合格的刺客，都能做到这一点，若是没有其他痕迹留下，的确是不好判断……咳。”
许是为了防腐，密室内存了不少冰块，温度极低，俞尽舟刚一进来，便被冷气激得没忍住咳了几声。
梅云安状似不经意瞥了一眼，随后接过楚岳拿给自己的披风，递给了俞尽舟：
“摄政王若是因为帮朕解谜染了风寒，那倒是朕的罪过了。”
“……”
俞尽舟没说话，看着小皇帝这突然的关心，总觉得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捏了捏微凉的指尖，到底是没接过来。
“多谢陛下，臣不觉得冷。”
说完，俞尽舟拿了面巾遮面，径直走向郭乾的尸体旁。
梅云安提着披风的手一顿，多少有些下不来台。
楚岳面露不悦，但天子面前，他没有资格议论摄政王，于是默默上前拿过那披风，替梅云安披上。
“陛下，此地寒凉，还是披上些吧。”
“……嗯。”
梅云安面色微冷，拢了拢披风，走到了郭乾尸体的另一侧。
印象中，俞尽舟的确是不怕冷的，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未曾见过俞尽舟狐裘加身的样子。
但现在……他分明看到俞尽舟藏在袖子里的手冷得搓了搓。
果然还是碧落伤了身吗？
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关心俞尽舟，梅云安自己都愣了一瞬，再一次警醒自己，你是要夺回俞尽舟手中的权力的，最好把脑子里没用的想法都清一清。
恰好这时，俞尽舟一贯淡漠的声音倏然响起，将梅云安的心声打断。
“臣需要将郭乾衣物除去，陛下可要回避？”
“不必，朕就在这。”
梅云安并不惧怕尸体，长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死人，经常见。
话已至此，俞尽舟也不再避讳什么，直接动手开始检查。
但……俞尽舟本也没学过医学，原身也不擅仵作验尸那一套，只能凭着脑海中的一些武学常识，检查郭乾尸身上是否存在暗伤。
一番检查下来，俞尽舟眉头渐渐蹙起。
“如何？”
梅云安看着俞尽舟愈发凝重的神色，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俞尽舟微微摇头，“致命伤的确只有一处，出手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手法可循，就只是简单的一击，只要出手够快，力道足够，哪怕不是高手，也能做到。”
“完全没有可查的线索吗？”梅云安有些不甘心。
“那倒也未必。”
俞尽舟突然冷笑一声，抬眸看向小皇帝，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从颈骨断裂的程度来看，下手之人应当是先将手放在郭乾的脖颈上，随后突然以暗劲震断的，而不是突然以冲击力袭击。
陛下试想，对方得是什么样的人，郭乾居然能容忍其将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熟识，亲近之人。”梅云安恍然道。
“没错。”
俞尽舟后退两步扯了面巾，深思熟虑一番后说道：
“郭乾以谋逆之罪入狱，不日便要处斩，按理来说，若是仇家，没必要在此时动手，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而郭乾部下也都尽数伏诛，党羽也已查抄，能在这个时候对郭乾下死手的，那就只有担心郭乾会将他们招供出去的同党了。”
“据朕所知，朝中能让郭乾如此放下戒备的大臣，有三位。”
梅云安仔细排查了一番，斟酌道：“禁军统领唐如讳，刑部尚书金月明，以及尚宝司少卿崔玉安。”
俞尽舟点点头，这几人他从原身的记忆中也了解到了。
“崔玉安掌管印玺符牌，想要伪造文书进入天牢也并非不可，金月明若是想入天牢提审，也有陛下应允的提审权在手。
只是，此二人若是如此行事，必会留下记录，且他二人自知曾与郭乾熟稔，在郭乾出事后，定会避嫌，所以，臣不认为他们会做这等引火烧身之事，起码，明面上不会是他们。
唐如讳或许有问题，但他的问题，臣以为，应当不在郭乾一事上。”
“况且，陛下还漏了一人。”俞尽舟意味深长道。
“谁？”梅云安蹙眉。
“丞相吕文殊。”俞尽舟眸光微暗，提醒道：
“陛下别忘了，陛下与臣不在乐安城时，丞相大人可是全权负责郭乾提审一事，在此期间，他的人进入天牢，是否记录在册，只有他自己知晓。”
梅云安听了俞尽舟的话神色不明，可还未等他开口，便听俞尽舟略带讽刺地轻笑道：
“陛下可是觉得臣公报私仇？记恨丞相污蔑臣一事？”
“可丞相与郭乾，并不熟识。”梅云安犹疑道。
俞尽舟又侧头咳了一声，抿了抿嘴，心说小皇帝没有否认污蔑二字，那就是知道他是无辜的了？让他入狱，怕是趁机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安插了不少眼线吧？
越想越气，俞尽舟幽幽道：“陛下怎知，他们不熟？”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梅云安霎时间思绪万千，是啊，他如何确定丞相没有在欺瞒他呢？
从一开始丞相明哲保身，拒绝帮扶自己，再到后来郭乾之死，以一片玉佩碎片定俞尽舟的罪，丞相吕文殊始终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说给他听的那些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约么差不多了，俞尽舟一本正经道：
“陛下，臣有一计，可试丞相忠奸，不知陛下，信臣否？”
作者有话要说：俞尽舟：他居然关心我？！有诈！
梅云安：我居然关心他！？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