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枝头槐花零落。
皇宫内某处寝殿,梅云安蹙眉看着床榻上仍旧处于昏睡中的俞尽舟,回想着方才太医说过的话。
‘毒素已有侵入肺腑趋势,若在半月内服下解药,或可根除,但若超过半月……’
‘碧落?!摄政王竟是中了碧落……此毒非比寻常,对习武之人尤甚,每动一次内力,这毒素便会加重一分,起初是心口刺痛,毒愈深,则疼痛愈甚。’
‘是药三分毒,即便是压制的解药,也是不能服用过多的,服用过多,身体便会愈发衰颓。’
‘此番摄政王当是服了压制解药,却未等药生效就用了内力,这才导致毒素攻向了心脉,陷入昏厥。’
‘摄政王身体底子很好,若是能及时寻得解药,于性命无碍,臣定当竭力研制解药,陛下放心……’
……
梅云安闭眼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是因为丞相吕文殊的话,怀疑过俞尽舟是否有谋逆之心。
但今日若非他及时抵达大理寺狱,那些人是真的打算要了俞尽舟的命。
他有心顺藤摸瓜查下去,可惜,暗中之人聪明得很,借了囚犯这把刀,没有留下任何可查的痕迹。
本以为只是郭乾一党作乱,查清相关人等即可,可如今,藏在暗处的人竟将手伸到了大理寺狱,如此能耐,该是握了多大的权势?
仅凭郭乾一个兵部尚书,怕是做不到的,况且郭乾已死,又是谁在操控大局?
那俞尽舟呢?在这场对弈中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这场刺杀,又到底是针对谁?
是针对他这个皇帝,想让他失去摄政王的助力从而背腹受敌。
还是……俞尽舟为了博得他信任的一出苦肉计?
他……该信谁?又能信谁?
“俞尽舟……”
梅云安眼底酝酿着风暴,无比熟悉的三个字却在口中反复念了多次。
可床榻上躺着的人始终无知无觉。
这时,金翎卫悄声出现,在梅云安耳边低语道:
“陛下,禁军统领唐如讳,方才偷偷从安志门离开了皇宫。”
梅云安脸色微变,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扭身出了内殿,吩咐道:
“跟着他,看看他去见了谁,别跟的太紧,唐如讳功力不浅,莫要打草惊蛇。”
“是。”
金翎卫领命退下,临走时却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
梅云安没有注意到金翎卫意味不明的神色,只觉得有些心累,俞尽舟这边才刚出事,皇城之中这么快就有了异常,可疑的人选……竟还是禁军统领。
若禁军之中混入了意图谋反之人,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果真如俞尽舟所说,没了他……这玄晟国就要乱了吗?
梅云安这心里有些乱,片刻后扭动花瓶开了暗格,里面摆着一个掌心大小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的,正是碧落真正的解药。
这一晚,梅云安将那解药拿了又放,始终下不定决心。
不给解药,俞尽舟迟早会被碧落彻底毁了,给了解药,他又如何钳制俞尽舟?
只有半月的时间,他有可能在这短短半月内,查清一切,让俞尽舟听他的吗?
……
俞尽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感受到洒落在身上的阳光时,俞尽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牢房里了。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小皇帝救了自己的那一幕,但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亲手把要命的毒药塞进他嘴里的人,竟然也会救他,他该庆幸自己还有用吗?
“……”
许是毒发后刚醒来还有些无力,俞尽舟第一次竟没能如愿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按着一蹦一蹦的太阳穴坐起来。
向来身体健康的俞尽舟十分不适应这种头重脚轻的虚弱感,坐在床边整个人都有点发蒙。
低头扫了一眼身上杏色的广袖中衣,俞尽舟轻轻勾了下唇角,“小皇帝还怪好心的。”
还知道让人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呢。
“朕可没那么好心。”
梅云安突然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俞尽舟。
“……”
俞尽舟没想到小皇帝居然在这,一时间表情有些空白。
但这在梅云安看来,就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朕救了你,摄政王向来知恩图报,是不是该报答朕一下?”
梅云安走到俞尽舟跟前,居高临下道。
俞尽舟抬头便看见了小皇帝如画般清俊的脸,许是刚醒的脑子不太好使,他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陛下想要臣如何报答?以身相许?”
“……”
“……”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俞尽舟就看小皇帝眼中的情绪从震惊到怀疑,再到薄怒,最后归于一种无法言说的意味深长。
“咳。”俞尽舟轻咳一声,急忙找补:“臣是说……”
“好啊。”
梅云安笑得有些瘆人,突然伸手捏住了俞尽舟的下巴,“摄政王难得如此盛情,朕,却之不恭。”
这是一种极其轻佻的姿势,梅云安就是想看看,如此羞辱,俞尽舟会不会在恼怒之下,露出些什么马脚,比如……想要杀了他。
但……
“砰!”
俞尽舟反手握住梅云安的手腕,用力一扯,一个扭身便将小皇帝按在了床上。
趁着小皇帝还没反应过来,俞尽舟另一只手随意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随即俯身而下,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邪佞道:
“陛下,当真觉得好?”
“……”
梅云安眼睛睁得大大的,被俞尽舟突然的转变惊到无声。
眼前的俞尽舟,比他过去任何时候见到的,都要生动,真实。
尤其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第一次在其中看到了除却谋略算计,杀意震慑以外的东西,像是沉溺在深渊底部若隐若现的光,让人莫名地想要探索更多。
“陛下?”
俞尽舟很是满意小皇帝被惊到的模样,心中暗想,想恶心我?咱俩说不定谁恶心谁呢!
你个古人,还能有我开放?
然而下一秒……
梅云安突然抽出一只手,缓缓贴在了俞尽舟袒露的胸膛上,微微抬起头,对上俞尽舟微微晃动的瞳仁,故作镇定道:
“朕……觉得甚好。”
俞尽舟:……草。
暗骂了一声还是你够损,俞尽舟豁然起身,想离这个危险的小皇帝远点,却忽略了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起得太猛,顿时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诶——!”
梅云安发现俞尽舟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焦,连忙伸手拉了一把,又重新把人拉回了床榻上坐下。
“……”
俞尽舟摇了摇头,抽回手默默坐远了一点,又恢复了淡漠的模样,开口道:
“陛下救命之恩,臣自当回报,但……陛下是不是忘了与臣的赌约?现在这般,也算是陛下主动将臣从大理寺狱放出来了吧?还是说,陛下还是要送臣回去的?”
梅云安额角跳了跳,送回去?就现在这个身体,送回去等死吗?
“摄政王想用赌约抵消了朕的救命之恩?”梅云安轻哼一声,似是不满。
“陛下若是应允,也未尝不可。”
俞尽舟不想欠人情,利益纠纷尚可理清,这若是欠了人情债,那可就麻烦了。
左右不过是挣来的一个请求,用就用了。
然而,小皇帝可不答应。
“朕不允。”
梅云安目光渐冷,严肃道:
“一码归一码,赌约算朕输了,虽是救你在先,才导致输了赌约,但眼下朕的确需要你,所以,答应你的一个请求,朕不会食言。
那么……朕的救命之恩,摄政王最好也莫要让朕寒心。”
“……”
俞尽舟暗暗叫苦,念着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压制碧落的解药了,日后免不了还有用得上小皇帝的地方,表面上不得不维持恰到好处的微笑,问道:
“那陛下需要臣如何做呢?”
“让朕想想。”
梅云安起身踱步,略作思考道:
“如今危机四伏,暗潮汹涌,摄政王身上的疑点还未查清,不若,就跟在朕的身边吧,由朕亲自监督,如此一来,朝臣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期间,摄政王帮朕查清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搞鬼,相对的,朕便将真正的解药,交予你,如何?”
俞尽舟听了眉头微挑,心下明了这是暗中之人开始动手了,并且有些麻烦,而有些事,以小皇帝的身份,只能暗中追查,不好在明面上试探,所以,才需要他出手。
只是,这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小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境遇让俞尽舟十分抗拒,可那‘真正的解药’又实在是诱人。
毕竟,谁也不想身上带着碧落这么个定时炸弹活着。
“摄政王不愿?”梅云安见俞尽舟久未作答,蹙眉问道。
俞尽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内心安慰自己都是为了小命儿,表面还算恭敬地抱拳拱手道:
“陛下救臣性命,臣自当为陛下分忧,臣,愿意。”
“很好。”
梅云安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冲着外面吩咐道:
“来人,传膳。”
“?”
俞尽舟讶异抬眸,他和小皇帝的关系,貌似没有好到一起吃饭的地步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俞尽舟的疑惑,梅云安理了理衣袖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淡淡道:
“朕不想做昏君,自然得体恤臣子,所以,要摄政王做事之前,必然得养好了身体,朕命人做了些药膳,对恢复气力,有很大帮助。”
“……”
俞尽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他就说小皇帝怎么这么好心,还管他吃不吃饭?
原来是有事儿等着他呢。
得,这叫什么?想让马儿跑,先得草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