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天子禁军悄无声息围了摄政王府，一众将士鱼贯而入，随后大门紧闭，里面霎时间传出惊天的刀剑交战声，足足持续近一个时辰，方才平息。
不多时，街道上的行人皆是闻见了浓烈的血腥气。
可摄政王府的大门始终紧闭，除了那些禁军，无人知晓内里发生了什么。
街角处，一身粗布短褂打扮的脚夫神色惊疑不定，片刻后匆匆转身离开，迅速隐匿于人流中，传递消息去了。
……
与此同时，皇宫天牢某处牢房内。
俞尽舟一身囚服被锁链绑在粗粝的刑架上，手腕，脚腕，脖子上，均是绕着一圈手腕粗细的铁链，细看就能发现，连皮肤都因摩擦而泛红。
昏暗的火光下，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俞尽舟凌厉的眉眼，可那紧绷的下颚以及噙着冷笑的嘴角，依旧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震慑感。
“差不多行了。”
梅云安蹙眉叫停了正在忙活着往俞尽舟身上撒水充当冷汗，涂抹淤青痕迹，营造“凄惨”下场的两个暗卫。
但俞尽舟显然还有些不满，啧了一声又把那两个暗卫叫住了，“慢着，只是这样太假了，去取一桶水来，泼一下。”
“这……”
俩暗卫傻眼了，泼摄政王？这他们可不敢，一时间杵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后将求助的视线望向了梅云安。
“胡闹。”
梅云安厉声呵斥，亦是不赞同，天牢虽不如密室里极寒，却也是阴冷，俞尽舟身上的毒才刚刚压下去，这一桶水下去，还不得逼得毒发？
“做戏就要真，臣说弄点真伤，陛下不同意，泼水审问，陛下也不同意，那万一待会儿丞相到了，看出破绽该如何是好？”
俞尽舟被锁链束缚着，动作间有些吃力。
而在梅云安的视角看来，对方在这种别扭的姿势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困兽蛰伏之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其扑上来咬断喉咙，那种压抑而又诡谲的气息，让他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异样的情绪，始终不能平息。
“就说朕给你下了毒，到时你自己装的像点就行了。”
梅云安避开视线，不去看俞尽舟。
俞尽舟眉头微挑，意味深长道：“这倒也不算是骗人。”
毕竟……下毒是真的，就算是丞相找人把脉，都出不了岔子。
“……”
梅云安一时语塞，不忘重复一遍糖衣炮弹：“若真如你所说，丞相便是幕后之人，待郭乾之死查清，朕便给你解药。”
把俞尽舟耗在宫中的这段时间，应该足够金翎卫在俞尽舟的势力范围内安插暗子了，届时哪怕俞尽舟解了毒后有不臣之心，局势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俞尽舟面色如常，低声嗯了一下，算了算时间说道：
“这会儿，摄政王府被查抄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丞相的耳朵里了，陛下，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梅云安眼底神色略显沉重，“嗯，后面，就得委屈委屈摄政王了。”
……
“你可敢保证，所言属实？”
丞相府内，吕文殊有些坐不住了，小皇帝当真信了俞尽舟有谋逆之心，还下了如此重手？
查抄摄政王府，这是何等的胆量？一旦失手不成，便会遭到俞尽舟的嗜血反扑，届时，江山易主都并无不可。
“此等大事，属下不敢妄言，禁军的确查抄了摄政王府，府内传出了厮杀声和血腥气，属下偷偷绕后查看过，摄政王府内，遍地尸体，而且，禁军似乎在府内找什么东西。”
开口的人正是先前隐藏在摄政王府外的那名脚夫，此时脸上因怕被发现灭口的冷汗还未擦去，匆匆赶回来汇报。
吕文殊眉头紧锁，心下几番思索，看向了一旁同样神色凝重的薄候：“你怎么看？”
“依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机城府，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或是把柄，应当是不敢轻易动摄政王这尊大佛的。
此番竟然调动禁军查抄摄政王府，在下认为，或有两种可能。”
薄候轻抚茶杯边缘，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精明，低声道来：
“其一，陛下的确掌握了摄政王存有谋逆之举的证据，并确信这证据就藏在摄政王府中，所以派人查抄。
毕竟，俞尽舟在成为摄政王前，曾追随先帝多年，所行之事也并非都是清白坦荡。
若当年先帝真的留给陛下一支只效忠于皇室的力量，那么这些人或许掌握了俞尽舟过往的一些把柄，陛下若真有心扳倒摄政王，旧事重提，罪责加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二，那就是摄政王如今应当已经被陛下控制在手中了，并且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如此一来，摄政王手中的人马便不敢轻举妄动，此时，那便是陛下说什么是什么。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历朝历代，但凡与谋逆二字沾染上的人，少有善终，牵扯其中的人，也大都落得惨死的下场，这玄晟国上下，又有多少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帮摄政王脱困呢？”
吕文殊听了薄候的分析，斟酌片刻，屏退了那名属下，沉声道：
“以陛下谨慎的心性，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但俞尽舟身居高位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他麾下追随的那些将士和暗羽卫，绝不会放任他出事。
陛下或许掌握了俞尽舟谋逆的一些可疑点，但若是俞尽舟尚且安好，真斗起来，陛下未必是对手，所以……”
“报——”
通报声倏然打断吕文殊的推测，使其露出了几分恼火。
然而很快，这种情绪便被迅速压了下去。
“禀丞相大人，陛下口谕，请丞相大人即刻进宫。”
“可说了何事？竟如此仓促。”
吕文殊心中的猜测加深了几分，但仍不敢确定。
“回丞相大人，陛下只说，猛兽入笼，需得驯化。”来报之人说道。
薄候听了眯了眯眼，“丞相大人，看来……陛下是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啊，您若是去了，怕是和陛下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吕文殊手指摩挲骨节，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了几分狠辣，短促地笑了一声说道：
“想让俞尽舟在陛下那栽跟头，可不是件容易事，眼下陛下难得逮到了机会，所以才会如此匆忙召本相入宫，若是此次能扳倒俞尽舟，担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如今俞尽舟处境不明，他麾下的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宫中的消息就算是传出去，也需要时间，你立刻安排下去，本相入宫后，即刻封锁消息。
还有，盯紧了摄政王府的动静，有任何异动，设法通知本相。”
“是。”
薄候知晓丞相这是已有决断，劝不得，于是只好提醒道：
“丞相大人，陛下与摄政王均非池中之物，城府极深，请您务必小心再小心，有时，生死只在一瞬，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举动，都决定着整个局势的走向。”
吕文殊拧眉点头，“本相记着了。”
……
“哗啦——”
牢房的大门被推开，吕文殊带着一个守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火盆内烧红的炭火因着被走路间带动的风吹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可这些，并未惊动刑架上垂眸闭目，似乎处于半昏半醒状态的俞尽舟。
“啧啧啧。”
吕文殊似是惋惜地咂咂嘴，掀了衣摆坐在守卫搬来的凳子上，直言道：
“摄政王，本相奉陛下之命，前来审讯，还请摄政王不要让本相为难，该说的，该交代的，还是早些招供了吧，也免受些皮肉之苦。”
“呵。”
俞尽舟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却饱含冷意的笑，抬头的动作极缓，“陛下，准你对本王用刑？”
“谋逆之臣，难道还奢望陛下垂怜？”
吕文殊听出俞尽舟语气中的讽刺和不可置信，说出口的话半真半假。
话落，便让一旁守卫模样的人上前探俞尽舟的脉，毕竟，摄政王擅用诡计，不可不防。
俞尽舟早有所料，掩去眼底的厉色，抬眸看向吕文殊，冷然开口：
“本王竟不知，丞相对本王早有不满，这一手栽赃陷害，玩得可真是出其不意啊。”
“诶——摄政王这话从何说来？”
吕文殊一脸惶恐，故作严肃道：
“郭乾的牢房里查出的是摄政王手下暗羽卫的玉佩碎片，可不是本相的，摄政王，莫要胡说，又或者，摄政王将那暗羽卫交出来，若是他自作主张，本相自然不会冤枉了您。”
吕文殊就是咬定了，以俞尽舟的性子，定做不出让自己的属下送死的举动。
果不其然，俞尽舟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这时，那守卫绷着神经从俞尽舟那边退了回来，在吕文殊耳边低语道：
“毒已入肺腑，绝非虚假。”
闻言，吕文殊这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陛下没有骗他。
“滋——噼里啪啦——”
吕文殊小心翼翼地从火盆里取了烧红的烙铁，缓步走向俞尽舟，皮笑肉不笑道：
“摄政王，您还是认罪吧，这东西若是落在身上，皮肉焦糊的滋味，可不好受。
哦对，摄政王久经沙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伤，怕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您毕竟也是肉体凡胎，这次数多了，恐怕也受不住。”
“呵，吕文殊，你敢吗？”
俞尽舟漆黑的眼里没有丝毫惧意，甚至还无视锁链的压迫，缓缓扬起了头，神色睥睨道：
“你大可试试。”
“……”
吕文殊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手中的烙铁愈发逼近俞尽舟的胸膛。
与此同时，天牢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楚岳带着梅云安完美隐匿于黑暗，刚好可以将俞尽舟牢房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陛下，丞相竟敢抗命？！”
楚岳眉头紧皱，陛下先前分明交代过，只准审问，不准动刑。
梅云安薄唇微抿，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攥紧，视线紧盯着那烧红的烙铁，沉声道：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