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能打田螺先生!”
宋筝好像在演琼瑶剧,或者说,由于他本身的某些戏精属性,宋筝这一辈子,都在不厌其烦地演习狗血言情剧里的雷人桥段,已经熟练到可以随意说出肉麻的话,而不脸红。
“您要是打了田螺先生,您就不是我爷爷!我不喊您爷爷了!”
宋老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地矗立着。
多谢宋筝这一句话,他现在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收手显得没啥威慑,打了也起不到下马威的作用。
宋老爷子足智多谋,很快想到了一个奇招。
他懒洋洋地放下手,开口:“我不打有礼貌的人。你自己打自己吧。”
“??”宋筝:“爷爷,你这是什么想法?您这种念头可万万不能有啊!”
“让你拱我们家的大白菜!让你拱咱家的大白菜!”宋老爷子瞧见地上黑漆漆的,有个条状物,还以为是根粗树枝,捡起来,就朝顾淮身上招呼过去。
“这天地下哪家的白菜不好,你偏偏来拱我们家的!我不打你一顿,你还当我们凤凰乡牡丹屯都是胆小鬼,我们老宋家没人!”
有个生物唧唧叫了起来。
宋老爷子还以为是顾淮没骨气,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打了也不能喊疼!亏你还是个当过兵的!没用!太没用了!”
顾淮其实没有躲,发出声音的是一条狗。
正是可怜的……被扯着牵引绳,连带着脖子和上半身都被工字背带拉扯得向前冲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宋小白。
宋小白呜咽了一声,可怜巴巴地趴下了。
“这是……”宋老爷子低头看了看那条狗,又看了看手里软趴趴的“树棍”,“这是狗绳哪?”
“是啊。”
宋筝来不及心疼皮糙肉厚的老攻,先对小白泛滥了同情心,抱着狗头,抽泣道:“耶耶,我想着您喜欢狗,也养过狗。
“千里迢迢啊……带着小白坐飞机过来……小白特别惨,现在要登机,又要免疫齐全,又要三个月的接种说明书,又要免疫站合格证,还要办大型犬饲养准许证明……
“它挨了不知道多少针,只为了跟着两个爸爸,看太耶耶一眼……小白啊……”
小白同样是个戏精,看到宋筝装哭,也跟着抽噎了起来。一人一狗演得极其入戏,看得宋老爷子彻底懵圈了。
“这就是……北极那旮沓,劳什子雪橇狗?”老爷子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
小白很识时务地抬起头,用圆润的狗头顶了顶老爷子的手心。
“唉呀妈呀,挺有劲儿。”老爷子笑了,蹲下来,给它闻了闻自己的气味。
小白闻出了……红烧肉的味道。
宋爷爷不晓得自己赶了一天的年夜饭,被这精准的狗鼻子嗅了出来。只知道自家宝贝孙子热情,带来的狗比他还热情。
小白直挺挺站起来,绕着老爷爷疯狂转圈,又疯狂站起身,给老爷子伸出狗爪,朝他干瘪的手心里拍,那意思是:快摸我,抱我,跟我握手,快点,慢一点我就要急死了!
宋爷爷还当是自己格外招狗喜欢,连带着被狗绳无辜惨揍的顾淮都享受到了好脸色。
宋老爷子抬起头,笑眯眯地道:“来者都是客,哎,都是客。来进炕上慢慢唠。”
宋筝看了顾淮一眼,顾淮点了点头。两个人并排走进了大厅里。
屋子里特别热乎。宋景和等人早就换了衣服,脱了鞋子上炕。窝在被子里,暖和和地看春晚。
宋筝二话不说,鞋子一扔,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冲上了炕,缩在安安和宁宁中间,陪着他们看PAD里的动画片。
宋老爷子亲自抱着那条阿拉斯加犬,慢慢悠悠走了进来。
此举惊呆了正在厨房热饭的宋奶奶,连忙丢下烧火棍,冲了过来,“唉呀妈呀夭寿啊!你这老头子作死不打草稿的!这么大的狗,就这么抱着,你那老腰还要不要了?回头又该嚷嚷着腰板疼,要去医院做针灸了!”
宋老爷子乐呵呵地放下狗,笑着说:“我稀罕,我就稀罕狗。我从小就稀罕狗。这狗忠诚。第一眼看着我,就晓得我是爷爷。绕着我转圈,还对我笑呢。”
宋奶奶不相信狗会笑,低下头一看,就见一只懵懂无知、堪称痴傻的大狗憨憨地坐在地上,笑得别说八颗门牙,连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
宋奶奶一下子被俘获了,“唉呀妈呀,这就是他们念叨的那啥子雪橇犬,能拉磨的,能跟驴一样使得?”
“比起驴还差点。可以拉人。”宋老爷子说,“筝筝不是打包票了吗?让老婆子你,坐着狗拉的小车,溜溜达达去赶大集呢。”
“真的啊,筝筝?”宋奶奶回过头,然后,笑容就此僵在了嘴角。
宋筝热情地抬起头,一只眼睛盯着小猪佩奇的吹风机脑门,一只眼睛盯着宋奶奶僵硬的笑容,“是啊,奶奶……你怎么……笑得这么恐怖……”
他顺着宋奶奶的眼神望过去,就看到宋奶奶那堪比僵尸吃人前奏的恐怖神情,面对的是——
脱了衣服,收拾了行李之后,立马抄起角落里的笤帚,扫着地上根本没有的灰的……顾淮本人。
“这就是……”宋奶奶咬牙切齿,看着宋爷爷,“那个……那啥……”
“那头拱白菜的野山猪。”宋爷爷同样咬牙切齿,两个人就跟僵尸片里,噶屁了还恩恩爱爱,一起商量着怎么吃人的反派似的,一动不动,恨恨地盯着顾淮。
顾淮其实感受到了这道可怖的目光。但他敢回头吗?不敢。两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砖。
扫完了地,正准备去拿拖把。就看到一道人影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了拖布杆。
“不用你做!滚一边去!”宋奶奶大声呵斥,“我们老宋家不欢迎你,你把狗留下就行,麻溜地,顺着那门缝滚出去!听到没有?”
顾淮听到了,他看了眼门缝,很平静地说:“不好意思,奶奶。那缝太小,我滚不过去。”
宋奶奶抓起拖把,就往他的脑门、腰杆子上面槌,“老娘打不死你……打不死你这拱白菜的猪!老头子,枪呢?猎/枪呢?”
宋筝慌里忙张地哧溜下炕,鞋都没来得及穿,紧赶慢赶,从宋奶奶手里夺下棍子,“奶奶!他是我男人,你怎么能这么打他呢!你把他打坏了,筝筝下半辈子靠谁?”
“你个狗娘养的!”宋奶奶捋起袖子,左看右看,走进厨房,抄起了纯铁打制的,灰扑扑的烧火棍,高举过头,“我打死你个小瘪犊子——”
顾淮实在没办法,伸手一挡,手腕一翻,将烧火棍抢了下来。
“奶奶。”顾淮无奈,“我只是来做客的。我没有……”
“老头子!老头子!”宋奶奶气得喘不上气,拉风箱似的,嘶哑着嗓子,叫嚷着宋爷爷过来。
宋爷爷也不知道在忙活啥,可能还在逗小白,一边发出“啧啧啧乖狗狗”的声音,一边不耐烦地应声,“哎呀,说了多少遍了,那劳什子枪早就被没收了!还找啥枪啊,你直接往门口雪地里抡不就行了!”
宋奶奶嘶吼道:“速效……速效救心……丸……”
说着,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吓得跟野猪跳水似的,一只只从炕上头往下蹦,连宋安都抓着自己的小棉裤,一边穿一边预备冲下来帮忙。
宋筝尖叫着扑了过来,“奶奶,奶奶你怎么了,是筝筝不孝顺——”
顾淮伸手按在这倒霉孩子的胸口上,从怀里不知道哪个口袋掏出了淡棕色的小瓷瓶,撬开宋奶奶的嘴巴,将药丸搁在她舌头底下。
一阵苦涩传来,宋奶奶来不及装晕,忙不迭爬了起来,一边物理意义上的吐苦水,一边破口大骂,“哪个鳖孙,啊,那个瘪犊子,给本奶奶灌药,出来!哪个瘪犊子拿的药?”
宋筝叹了口气,伸手扶着膝盖,“奶奶,你没病啊。”
“我有病没病,你们这一大家子。”宋奶奶伸着手,开始点人头,“宋浪,宋帆,阿诚,阿诚他媳妇,阿诚两个娃……还有我那糟心烂肺、活着不如噶了的糟老头子,都不晓得我又没有……心!脏!病!啊!”
老人家声如洪钟,听得宋安默默伸出手,堵住了妹妹的耳朵。
“你哪来的速效救心丸?”宋筝跟顾淮说悄悄话。
顾淮轻轻说:“我知道来拜访老人家。把所有的常用药品都贴身带着了。”
“塞哪儿?”宋筝上下其手,“没摸到口袋啊。你塞裤/裆了?怪不得看着那么大。”
“……”顾淮默默将他的手拿开,“裤子有袋子。你不穿工装裤,没有经验。”
宋筝点了点头。
宋奶奶怒意转移,逮着自己一堆儿孙,还有不靠谱的老头子可劲骂。骂得所有人无地自容。只能说,幸亏住得是独栋房屋,要是城里楼房……
倒也不会有人投诉。毕竟没人敢在老虎发威的时候,搁那拔毛。
——倒是有可能引来一大堆不太会骂人的年轻人,蹲在房门口飞速抄笔记,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我……我……”老奶奶骂累了,上气不接下气,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了,明天再战。”
一堆人众星拱月捧着这老祖宗,送去了楼上的卧房。
宋爷爷叹了口气,看了顾淮一眼,也没说啥。转身背着手,摇着两颗已经盘出玉光的核桃,慢吞吞上了楼,哄老婆去了。
只能说,宋家人的窝里横和气管炎,真的就是——
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