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脚步声,宋筝知道自己的“援军”到了,立刻大声求饶,“大白!伯娘!大白啊!我的亲亲大白……宁宁哭得好惨啊,哭得我心肝脾肺肾都要断了!求你把他抱走吧,我听不下去,我也要哭啦!”
“叔,小叔。”宋安推了推他,紧紧搂着妹妹,“宁宁好像……要换尿布。”
宋筝低下头,茫然地看着地面的倒影。宋安抱着宁宁,他坐在对面。就跟三个巨婴一样……
不,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巨婴。
宋筝嚎啕了一会儿,没有引来任何援军。深感丢脸。
默默将宋宁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转头问道:“安安,你妹妹的尿布在哪?”
宋安想了很久,随手指了指床头的收纳箱。宋筝走过去,一把扯开盖子,闷头翻找。
“是这个吗?”宋筝扯出来一块枕巾,“这就是传说中的尿芥子?”
宋安摇了摇头,“不是。塑料……塑料包装的。大概,这么厚。”
幼儿园的孩子语言能力并不强,宋安也不是什么天才神童。描述得当然有差异。宋筝被哭得不堪其扰,找得焦头烂额。地上全都是翻出来的家私。
“是这个吗?”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全是日文的包装盒,翻开一看牌子,花王。
“嗯。”宋安用力点了点头。
宋宁哭累了,开始唆自己的手指。宋安眼看着亲小叔靠不住,爬过去抱住了妹妹,决定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把捡来的安抚奶嘴塞进了她的嘴里,“乖,妹妹乖,乖妹妹,不哭。不要咬指甲,妈妈说,咬指甲以后会丑。”
宋筝认真看了一会儿说明书,仗着看日漫攒下来的词汇积累,搞懂了这玩意的穿戴方法。
刚把宋宁的连体裤剥开,忽然想到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于是转脸对着宋安说:“你出去玩一会儿,我换完尿布你再回来。”
“哦,好。”宋安乖乖出了门。
宋景和一直候在门外,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既没有鸡飞狗跳,也没有意料之中的气急败坏。
小魔王沦为了老妈子,居然适应度也凑合。
宋安走到他旁边,拉了拉他的裤脚,“耶……耶耶……”
立刻被宋景和捂住脸,端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嘘!”
宋安学着他的动作,把手指立起来,靠着粉嘟嘟的嘴唇,“安安也……嘘!”
“对,安安帮爷爷保守秘密。”宋景和说,“爷爷给安安买糖吃。”
“好耶!”宋安欢呼。
“嘘!”宋景和又做了噤声的动作,“要悄悄的,才能保密哦!”
“好,安安悄悄的。”宋安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
屋子里头,宋筝把侄女脱得光溜溜,犹豫了很久,想要下手触碰那滑嫩嫩的肌肤,又不太敢。好半天,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拎起了宁宁的脚踝。动作之轻,好像生怕把这白瓷娃娃碰碎了。
没捏动。
宋筝咬紧了后槽牙,改用三根手指,小心又小心地往上提了提,口中长喝:“起!”
还是没动。
宋宁不安地踢了踢腿。
宋筝只感觉那软绵绵的小脚丫子踹在自己的手心,还挺有力气。仔细琢磨了阵,心说人类婴儿应该也不是豆腐做的,不然岂不是早就被粗枝大叶的alpha们捏碎了?自己应该力气再大点。
于是他气沉丹田,扎起马步。伸出一只手,笼罩住婴儿的左腿,同样喊了一声。这回终于挪动了。
力气太大,婴儿被他拧得原地翻了个身,趴在隔尿垫上,满脸懵逼地盯着充满东北气息的碎花床单。
宋宁:“……”
宋筝:“……”
门外的宋景和看得摩拳擦掌,好几次都想直愣愣冲过去。一巴掌拍在这憨侄子的脑门,又怕暴露身份,只能默默忍着,忍得都快憋出内伤了。
宋筝懵了一会儿,百度了一下,换尿不湿的正确做法。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觉得自己应该掌握了。
然后将宋宁翻过来,旁边纸尿布裤,痱子粉一字排开。
宋筝行云流水地把尿不湿套上去,确认好腰带松紧可以插进去两根手指。又往白白嫩嫩的屁股上撒了点痱子粉,正要“封装”出库。
忽然一股热流顺着他的手腕淌了下来,流到了他的掌心。
宋筝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低下头闻了闻,然后——
“啊啊啊啊啊……我不要这只手了!!给我刀!快给我刀!”宋筝尖叫着狂奔出来,“我要把这只手剁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缩在门外“监视”的亲大伯,风一样滚入了洗手间。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她居然会尿到我的手上!小孩子居然会有尿!”
宋筝倒了一堆洗手液,拼命在盥洗池前面狂搓。
“小孩子怎么能有屎尿屁这种恶心玩意呢?他们就应该香香的,软软的,跟玩偶似的不爱动弹才对啊!!”
宋筝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忽然抬起头来,对着镜子发了会呆。
“对哦,他们不是毛绒玩具。”宋筝继续喃喃,“那为什么,我从前去阿诚家里,媛媛姐和阿诚总是能把两个宝贝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可可爱爱的,递给我玩?”
宋筝迟疑了,犹豫了,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有点矫情过头了。
不是过头,而是有点太过分了。宋筝心想。
要求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永远香喷喷,软绵绵,稍微有点味道就埋怨“怎么这么臭”,连尿不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可能他真的被宠惯了。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宠得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晓得退开象牙塔后,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是何等残酷。
宋筝躲到洗手间,将门反锁,给顾淮打了个电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受到委屈,他会第一时间想起宋诚,想起大白,想起自己那不靠谱但有钱的爹。可是现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淮。
好像无形之中,顾淮成了那个将他留在象牙塔里的人。
顾淮代替了宋诚,代替了宋景和甚至宋景山,成了那位永远替他兜底的负责人。
“喂?”顾淮的声音响起,“你在伯父家玩得开心吗?”
“阿淮。”宋筝咬了咬嘴唇,莫名的委屈再度袭来,他委屈得有点想哭,“我觉得,我好没用啊……呜呜呜……”
他哭了出来。
“怎么了?我的乖乖?”顾淮声音很轻,伴随着轻微的异物摩擦声。
宋筝知道,他一定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冤屈,想要立刻换衣服过来敲门。
“你别过来。”宋筝抹了把脸,“我大白不让你过来。说要是过来,就打断天罗先生的腿。唔,田螺先生的腿那么壮,可不能被打断了。”
顾淮停下穿衣的动作,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停止了。
顾淮放轻了声音,“筝筝,你在哭吗?”
“我没哭啊。我哭什么?为自己的无能长流泪水吗?”宋筝抽了几下鼻子,“我就是觉得自己很糟糕,很没用。我照顾不好自己就算了。我连那么小的两个孩子都应付不了。安安三岁了,是个大孩子,确实难照顾一点。可是宁宁还那么小,那么可爱,我却连她的屎尿屁都接受不了……那么可爱的小宝宝为什么会边换尿布边拉尿啊……”
顾淮总算理清楚了前因后果,低声安慰,“这很正常。你是第一次学着照顾小宝贝,这种事情本来就琐碎,你的性格又是大大咧咧的。而且小孩子就是会在换尿布的时候,觉得放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以前帮我几个弟弟妹妹换尿不湿,被尿在嘴里都有过。”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宋筝呆住了,“又不能往嘴里灌洗手液和酒精。”
“那时候我十几岁。不瞒你说,正是好面子的时候。”顾淮说,“我气得睡不着觉,去找院长爷爷说理。你猜院长怎么说?”
“嗯?”
“他说,不是尿我脸上,就是尿在他或者院长奶奶脸上。他问我,这两种情景,我觉得哪种更好些。”顾淮很无奈,“院长爷爷是很好的人,就是脾气有点臭。院子里的孩子都怕他。倒是不怕我。”
“你肯定唱不了红脸啊。”宋筝笑了起来,想到那个画面,年轻气盛的少年在院长爷爷的嘲讽里吃瘪,最后只能戴上口罩,继续给小婴儿换尿布,就莫名开心了起来。
“你高兴了吗?”
“嗯。”宋筝点了点头,“我就知道,田螺先生是最好的。”
“我只是劝劝你罢了。”顾淮平静地说,“最好的,最棒的永远是你自己。现在,让咱们的小筝筝打起精神来,继续做好小叔叔的职责吧。这回你可就知道了,亲情不只有索取,也有很多很多的奉献。”
“为宁宁安安奉献我乐意。”宋筝骄傲地扬起小脸,抓起几张面巾纸,走了出去。
“不愧是我的筝筝。”顾淮的声音超级轻,好像沉醉在美梦里一样,“加油。Shine。”
宋筝转身,刚想走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
“阿淮,你别挂电话。”他对着听筒嚷嚷。
“我没挂。我想……”顾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脚步声也好。”
宋筝心如电转,转眼想到了一个主意,“阿淮,你来帮我带娃嘛!咱们男女……AO搭配,干活不累!这是老祖宗的古训!”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愿意吗?”宋筝问道,“你一点都不爱我。”
顾淮其实倒也很想去。他天生就很喜欢小孩子,就是怕被宋景和打断腿。
宋筝好像也想起了什么,“你是怕我大白嘛?不是吧,勇猛的田螺先生,你还打不过我大白?”
“打得过自然是打得过。”顾淮掂量了一下物理水平,“但他是你大掰。一手把你拉扯长大。我只有感谢他的道理,没有埋怨他的道理。我得好好感谢他,将你培养得优秀而善良,又这么眼瞎,能够从人堆里看到我。”
“嘻嘻。”宋筝乐得直蹦跶,差点一头撞上穿衣镜,“我就知道田螺先生最会哄我了。”
“我说的是实话。”
顾淮认真地说:“所以,我不可能随随便便登门,打扰宋伯父的日常生活。要不然,你先跟他告知一声,或者我打个电话。说清楚来意。好不好?”
“行吧。要是他敢揍你,你就躲到我身后。”宋筝饶有架势地皱了皱小鼻子,“我替你挡着。我大白可心疼我了,一根指头都不敢碰。他要是真敢拿擀面杖打你,我就大喊——”
“?”
“你要打死我亲亲老公,先打死我!”
顾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