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的旅客都是失事的遇难者,严黎猛地站起身,想要拉白焦蕉破开车窗逃生,对铺的老妇人和一些旅客漆黑眼珠迟钝转动向他,似乎对他的行为很不满。
严黎及时克制住心慌,他想起了列车规则,第2条说明了列车外的雾气很危险,千万不要打开车窗逃生,阳关透不进的浓雾中会有什么呢?
车窗下的指示灯现在是红色的,第5条守则只有指示灯转化为绿灯,夜间才可走动。不遵守列车守则,玩家的存活率将会大大降低,看来只能尝试车站下车。
严黎缓缓地坐回了他的专属床铺,白焦蕉探出半个蓬松散乱的头,发圈松松套着他翘起的不服帖睡卷的毛,下半身的裙子塞在棉被里,满脸透着不高兴,“杜明哥我好饿,餐车什么时候来?”
他鼓起两侧肉乎乎的腮帮子,两条眉毛呈八字状,像个乞讨的毛色杂乱的小狐狸狡猾道:“你骗我,那把我发现的广告贴还给我。”
严黎面对小祖宗的骄纵一时难以应对,看来他是没有好好听广播里的列车条列,他从床铺下拖出化肥桶,从里面摸出包剩余的柿子饼,递给白焦蕉,“纸我没收了,先吃点果脯垫垫肚子。”
白焦蕉瞥了一眼放久了蔫了吧唧的柿饼,语带厌恶道:“我才不要吃丑东西,从那里掏出来的不卫生。”他顺带指指画着两头年画猪,咧嘴笑的猪头顶着猪饲料大字的化肥桶。
严黎不娇惯这位小少爷,爱吃吃,不爱吃拉倒,他自顾自的坐在床铺上吃起了软趴趴带点涩味的柿饼。
小少爷舔着干涩的嘴唇,吞了吞口水,还是坚守着原则不吃丑东西。
叮铃当啷的铁皮小推车后跟着乘务员高跟皮靴踩踏的沉闷声,这是夜间最后一班餐车。乘务员换了个生面孔,黑色高腰包臀裙下是一双失去弹性的美腿,僵硬迈着步伐推进。
人偶般的乘务员扯动缺乏生机的笑容,用灰白的手臂扶正头上歪了的帽子,白色制服下的曲线惊心动魄。
声带一卡一卡,“旅客们有什么需求吗?”唇部的唇膏色号像玫瑰花枯萎失去光泽,想来是年代久远,不保期。
白焦蕉一翻身,利落报菜名,“美女姐姐,我要两份鳗鱼饭,还有两瓶柠檬汽水。”饥渴难耐的他双眼放光看着推车上白色透明塑料瓶里微微晃动的橙黄色汽水。
乘务员听到白焦蕉的称呼,笑容更盛,花枝乱颤的脸上扑簌簌掉落下一些妆粉。
“一共100,请旅客用餐愉快哦。”
乘务员疑惑地盯着白焦蕉打开汽水舒爽大口饮用起来,冰镇的汽水瓶里冒出连串细密的气泡,白焦蕉咂嘴回味酸甜味的碳酸饮料,真好喝。
乘务员又机械而呆板重复了一遍,“鳗鱼饭35一份,柠檬汽水15一瓶,一共收您100?”她一节节伸出灰白僵硬的手臂,向购买的旅客收费,脸上的粉末连着一小块皮肉掉落,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碎肉来。
严黎遍体发寒,这祖宗竟敢在死亡列车上吃霸王餐。
白焦蕉委屈地望向严黎,他的生活费在给杜明哥买蛋糕时花完了。
乘务员左右摇晃着头,双腿以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向里拐,嘴部上露出莹白森寒的牙齿,噏合道:“这位旅客您是他的监护人吗?请付餐费……”
严黎头都不敢抬看乘务员脸上挂着的肉块,他哆嗦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零碎钞票,结巴道,“100块,没……没错吧。”
乘务员手臂拿着捏皱的零钞快速缩回,“祝乘客您旅程愉快!”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个粉饼,用粉扑仔仔细细补着脸上碎裂的皮肉,抹了口脂,整个人又如来时焕然一新,清纯动人。
乘务员扭着性感的包臀裙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一扭一扭推着餐车前进。
严黎长长吐了一口气,心头微松,回头看到王八羔子气不打一处来。
鳗鱼便当盒饭里被舔的干干净净,一粒米饭也不剩,崭新铮亮的像是新的。白焦蕉摸着微微突起的小肚腩,打了个混着柠檬汽水的饱嗝。
白焦蕉看着严黎面色阴沉,把高马尾分开撸成两缕往前拽遮住了面颊,无辜道:“杜明哥,不好意思刚刚太饿了,我给你留了一份鳗鱼饭和汽水,你快点吃!”他献宝把汽水和鳗鱼饭推到严黎身前。
严黎看着在列车暖红色指示灯熏拂下汽水里的饮料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色泽瑰丽流淌在瓶壁上留下水珠。
他没有在意,以为是灯光照射的缘故。
他用带着老茧的手指拧开了瓶盖,抵到嘴唇旁,正要仰头饮,刚刚干巴的柿子饼使得他口干舌燥。
他看了眼亮屏的手机,为了确认指示灯转换的时间而开机。
列车驶出长长的隧道,手机上的信号续断恢复两格。
方思明的来电响起,他喘息着语带急切,“杜明,你没吃列车上的食物吧?”
红色的液体在透明塑料瓶里划过长长的尾巴,如流星坠落,带着一往无前的姿态涌入人类的嘴唇。
“怎么了?”严黎愣了愣,放下手中摇晃而冒出气泡啵啵的瓶子。
“乘务员的手臂内侧据我观察都刻有一串英文字母,‘Toursseyes’。”
“Toursseyes。”严黎念着这串怪异绕口的英文字符,“这有点像是西方某个人的名字,方老师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他看着冰镇汽水上的水珠聚拢划过瓶身,脑海中回想乘务员的动作。
她弯腰取饭盒时,白色衬衫短袖卷起肘关节靠近的地方确实有一串红色的纹身,他以为是女孩子爱美纹上去的,并没有多加在意。
慢镜头回放,红色的字符模糊连成一笔,镜头慢慢放大,那串字符是Toursseyes。
方思明的语速非常快,“起初我看到只觉得熟悉,像是在某个地方看到过,后面我想起来了,我导师曾经发表论文在刊物上提到过‘Toursseyes’,这串英文翻译过来是图尔斯的眼睛,论文上不止一次出现过。我想我们快接近不可描述的他们了,图尔斯或许就是他们真正的名字,他们带走了老师,接下来会带走我们……”
方思明的话语开始错乱起来,通话那边有喧闹声,伴随着沙沙,沙沙的电流声。
严黎还想在询问,对方已经无法接听中。
严黎嘴唇只是湿润,方思明的电话阻止了他的吞咽。他探出身子望向不远处极力推销的乘务员。
乘务员牵着诡异的笑容卖完了夜间的盒饭,推着转轮推车向更里的车厢走去,路过车厢顶部隐藏式出风口,暖风气流吹起了她腰间没来得及塞进去的白色制服,里面有抹鲜艳的红,衣角垂落复又盖住了那抹流动晃眼的铁锈红。
严黎的牙关止不住咯咯打颤起来,乘务员白色制服下竟隐藏着红色制服。
他们触犯了列车第4、8条守则,乘务员的制服是白色的,如果看到红色的乘务员,请假装没有看到,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他们不光向红色制服的乘务员购买了食物,还与她攀谈了。
柠檬汽水瓶中的液体完全转化为乘务员身上一样的铁锈红,宛如刚刚破开人体的血浆猩红,在瓶底黏稠凝固。
餐车上的饮料只有蓝黄白三色,除了这三色汽水禁止购买,白焦蕉还喝下了红色的汽水。
严黎目光死灰,仿佛看到了白焦蕉被制作成失去生机的人偶,成为雾国列车上的一员,原来他也渐渐开始在意对他好的人。
必须牢牢看紧白焦蕉,以防意外,他在心中下了决断。
白焦蕉裹成蚕蛹露出双眼角微微翘起的大眼,不修边幅的把辫子团成麻花,还不知已然置身险境。
V型衣领敞开,可以望到一马平川水灵灵的雪肤,他身子不住的在棉被里扭动,让严黎如临大敌询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白焦蕉脸上倏地变得通红,懊恼道:“我想尿尿。”
严黎:“?”
经过计算列车上的指示灯二十五分钟转化一次,只剩五分钟就可以变成绿色。
四等车厢上并没有旅客起身上厕所,对面床铺的老妇人与孙女也进入沉睡,车厢里静得只有他们两个的交谈声。
严黎压低了声音,“再忍忍,五分钟后我带你去厕所,听话。”
白焦蕉半睁着黑葡萄眸子,胸部压在冷硬的铁栅栏上,眼角往下压,委委屈屈道:“可是哥哥我实在有点忍不住。”尾音里带着娇媚的颤动,像只被强迫受欺负耷拉着耳朵的小狐狸。
严黎绝情道:“谁叫你喝完一整瓶汽水。”
白焦蕉亲昵的抱着冰冷的围栏,涨红的脸颊更为艳丽,像是涂了层浓艳的胭脂。
他满眼热切望着严黎,想是得到些什么,喉头涌动热意,“好想哥哥抱……”
严黎干脆静等五分钟,不再理会撒娇要抱抱的小少爷。
漫长的五分钟过后,白焦蕉像条水蛇柔弱无骨攀附在严黎身上,双腿交叉紧绷缓解尿意,美滋滋一脸傲娇搂着严黎的手臂。
严黎记得第6条守则,每节车厢的厕所在左手边,他拖拽着白焦蕉往左边走去。
车厢廊道上的指示灯散发着柔和的绿光,休息卧铺黑洞洞躺着旅客,看起来重重幢幢,有数不清的人影在黑暗里晃动。
憧憧黑影和车玻璃窗外宛如被煤烟熏黑的夜雾,都给逼仄的廊道营造出一种神秘阴暗的氛围。
严黎扯着颤动的白焦蕉快步向厕所走去。
厕所位于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摇晃的人几欲站不住身,白焦蕉大半身子趴在了严黎身上。
严黎担心白焦蕉安危,便一起进入厕所。
厕所一共两个坑位,隔断间分男女。
进门正对旅客新安装了一面半人镜,洗手台上的镜子崭新光滑,在白光下闪现出一片雪亮银华。
白焦蕉快速钻入男隔断间,一阵衣料窸窣声过后,羞答答的声音传来,“杜明哥,你站远些,不然我尿不出来。”
严黎仔细观察着银镜浮现出线条流畅美感的身影,打量厕所周边的环境,忽明忽暗的白炽灯在他头顶投射出寡淡的阴影,他不耐烦道:“快点!一个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还找啥媳妇。都是大老爷们怕啥?”
白焦蕉咬着唇,余音颤巍巍,显然是憋久了,“杜明哥,你就站远些,不然我快憋坏了,求你了……”
嗓音软软缠绵,像是勾人心魄的男狐狸精,抑或是深山老林的美艳游魂。
严黎沉着气,离厕所门更近了些,闷声闷气道:“好了,你快些。”
一阵猛烈的哗哗哗流水声击打着坑厕,高频率断断续续漫长着持续。
严黎等的百无聊赖,他拔高了声音,“白焦蕉,好了?”
回应他的是厕所里的回音,寂静得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一声,又一声。
他冷不防弯下腰低头看隔断间底下的缝隙,空荡荡并无白焦蕉的裙角和两腿,他失踪了。
一阵阴风吹过,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撬开的男厕隔断间,厕坑里只有抽水水流打着转儿卷净残余的淡黄色尿液,一个大活人凭空在密闭的空间里消失,他究竟会去哪里呢?
厕所隔断间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列车外,坑厕头顶有扇换气的小窗,敞开了一条小缝以便旅客透气。
厕所上的窗户最多只能打开12.5厘米的空隙,按照白焦蕉的身量骨架他是不可能钻得出去的,窗户就算完全打开也几乎钻不出一个成年男性。
严黎不安的立在原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剩二十分钟,他必须在指示灯彻底转换为红色时找到白焦蕉。
他从隔断间倒退着走出,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当时他和白焦蕉从亮着绿灯的厕所门口进入,两人交谈着,白焦蕉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
严黎打开银亮水龙头,挤压绿色洗手液至手心,颤抖着手指慢慢揉搓液体,丰富细密的白色泡沫从他手指间溢出,冰冷的水花溅射在他掌心。
他用冷水扑打热气蒸腾的面颊,冷冽的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镜面中滑落的水光在他脸上折射出刀光锋利的锐芒来。
严黎感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可为时已晚。
进门时白焦蕉走在严黎的右侧,挡住了严黎的大半身子,所以银镜中照出的是白焦蕉的面容身影,对严黎问题不大。
现在严黎洗脸整个人都在半身镜的倒映下,清晰照出了他脸孔上的每根毫毛。
严黎弯着腰双掌合拢鞠水洗脸,雪白浪花在他手里迸溅开来,还有些零星的泡沫点点落在了银镜上。
镜子里的严黎冰冷低眸浅望着洗手台上的他,黑发蜜肤,嘴角上挂了一抹凌厉的弧度,散发着诡魅的冷意。
镜子里的男人伸出薄雪冷意的手指,透过银镜俯望卑微的蝼蚁,手背上淡淡浮现出一串红色的英文字符,Toursseyes。
作者有话要说:想象不出列车乘务员的可以参考静寂岭小护士
旧日支配者是教授给他们的命名,他们真正的名字是Toursse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