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卷动小废物。

誓死不屈于浊灵的方青玄不能，以己身挡在浊灵大潮最前方的族兵也不能。

明昭愧疚地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明家的方向拜了拜：“大伯，让您失望了。”

明耀要回家述职，明昭也没有理由留下，他也不想留下。

身上的这个主仆契，便成了一件麻烦事。

得尽快解决。

怎么办？

和方青玄讲道理？

方青玄是讲道理的人吗？

呵。

明昭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

那，威逼利诱？

你要威逼利诱的是谁？

方青玄。

明昭再次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

怎么才能让方青玄主动给出精血呢？

方青玄，主动，给精血。

明昭面无表情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苦思冥想一夜，除了黑眼圈，明昭的脑袋上没有多出任何东西。

他双目无神地爬起来，行尸走肉一般给方青玄装吃的。

被他一整宿的翻来覆去吵得也没有睡着的小坏顶着同样的黑眼圈坐在床上目送他。

一大清早，他们俩便悲壮的像是去上坟。

由于心里装着事情，直至走到方青玄面前，将食物摆出来一半了，明昭才想起来，他刚得罪了方青玄的事情。

明昭动作一顿，偷摸向上窥了方青玄一眼。

方青玄神色如常，依然是那副看谁都不顺眼的臭脸。

很好。

明昭心中暗道，看来方青玄并未打算与他算昨天的帐。

占了便宜，自然要卖个乖。

明昭低眉顺眼地将剩余的食物摆好，便面朝着方青玄，低着头，一步一退地退去了自己的小墙角，狗腿的模样让方青玄都险些没绷住。

方青玄眼神复杂地看着明昭，心中头一次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这只老鼠在族中的地位，其实并不高吧？

明昭退到了自己的墙角后，就开始了他的日常写写画画。

不过今天的明昭有些心不在焉。

运转了一夜的小脑袋自动地思考起了昨夜未得出结果的问题。

抛开用两极奇门阵将方青玄困在这里，还让他染上浊灵的那位大无畏之士的身份外，其实还有一件事。

为什么方青玄完全不想着利用他向外面传递消息，而是只让他送食物？

若说方青玄放弃挣扎了，明昭第一个不信。

抵抗浊灵那么大的痛苦，他一遍又一遍地忍过去，心志之坚，常人远不能及。

是因为他自信自己不会有事，方家早晚能把他救出去，还是觉得，明昭就算把消息传出去了，也没什么用？

明昭想了一会，痛苦地抬爪捂住脑袋。

好烧脑，算了吧！

已经用完了餐，且盯了明昭许久的方青玄：“……”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这只老鼠的戏好多。

明昭完全没有发现落在自己身上那抹虎视眈眈的目光。

当他正打算把注意力重新移回阵法上时，一股熟悉的灵力缠上了他的腰。

“吱吱！”

他就知道！

方青玄这么狗！

怎么可能不记仇！

他就是怕他再跟上次那样给他换黄果，才忍到了现在再动手！

这个心机鸟！

明昭一边骂，一边拼尽全力往前拱了两下。

这两下困兽犹斗，还真让他斗出了一段距离。

明昭心中一喜。

方青玄疼得没力气了？

然而，还没等明昭继续加大马力，就又被腰间的灵力拉回了起点。

意识到方青玄在有意捉弄他之后，明昭果断放弃了挣扎。

何必浪费最后的力气，去玩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看着死鼠一样趴在地上的明昭，方青玄轻哼一声，收紧了灵力，半掌大小的温软随即落入手中。

“从来没有人敢让本少主吃亏。”方青玄垂眸，看着手中的明昭，一字一句道。

明昭闻言，猛地梗起脖子，小爪子用力指了指地上的两极奇门阵。

早就有了，别想把怒气都发泄在弱小的他一人身上！

方青玄危险地眯了眯眼，片刻后，他噙着一抹冷笑：“让本少主不痛快的人，本少主一个也不会放过，但是现在，落到本少主手上的，是你。”

说罢，他在明昭柔软的腹部上四处按了按，仿佛在物色一个合适的下手位置。

感受到那股力道和他所按的位置，再看看方青玄阴暗如罗刹般的神情，明昭浑身一僵，汗毛直竖。

该死。

狗东西不会来真的吧？

明昭可没忘了，他和方青玄之间还有一个毫不对等的主仆契在呢。

方青玄要动真格的，明昭只有任其搓圆捏扁的份。

好死不如赖活着！

金黄的符纸流星似的飞出，一行行的字飞快地呈现于纸上。

前一刻还十分刚烈的明昭在这一刻两爪合十，朝方青玄连连作揖，豆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谄媚与讨好。

别别别！

方少主！方大爷！

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是我骄狂无知，肆意妄为！

我给您鞠躬，给您道歉，您老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求放过！

方青玄动作一顿，看着符纸上满满的字，再想想明昭平日里对他爱搭不理，戳一下也蹦不出一个字的样子。

呵。

这不是能交流吗？

眼看着方青玄脸色越来越难看，明昭都快哭出来了。

方青玄怎么就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放在别人那是求饶的话，放到他这怎么就跟求死一样？

就看方青玄停下手指，看不清神情地来了句：“继续说，本少主爱听。”

您这表情可不像是爱听的样子啊……

明昭能怎么办？

明昭只能继续。

明昭苦着脸继续在符纸上写：您老玉树临风，丰神俊朗，朗目疏眉，眉清目秀，秀色可餐……

就当明昭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词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腹部凉凉的，痒痒的，似有什么在动。

！

方青玄不讲武德？

明昭当即停止赞美，挺起脖子向下看去。

却发现方青玄只是在指尖上凝了缕灵力，往他肚皮上写字。

透过方青玄的眸子，明昭可以清晰无比地看到他写的那三个金色的大字。

蠢，东，西。

明昭：“……”

明昭面无表情地在方青玄的掌心重新躺平，甚至舒展开了四肢。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方青玄今年几岁来着？

明昭磨了磨牙。

他是怎么好意思，嘲讽他戴陀翡鸟羽毛的？

方青玄报完了仇，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这三个字，你要带满十日。”

他用指节敲着明昭的肚皮，语气森森地威胁道。

就这？

就这！

明昭连反抗的力气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一点。

他敷衍地应承道：好的。

一番闹剧终于收场，明昭重获自由，却忘了要赶在方青玄浊灵发作前离开，而是又回到了角落。

他今日确实有些不在状态。

方青玄斗法赢了心情好，也乐得提醒他一次：“喂，你还不……”

话未说完，方青玄脸色忽地一变。

浊灵发作的时间，提前了！

眸中黑色的浊气迅速弥漫又散去，方青玄来不及多想，飞快地结出清浊阵。

朱殷色阵盘突起，将欲要向明昭冲去的浊灵困在了方隅之地，玄鸟高唳，俯冲而下，狠狠地咬住了浊灵的咽喉。

听到他的声音，明昭茫然地抬起头。

待看到面前的景象后，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两条沉重的锁链高高提起，像两条虎视眈眈的巨蟒，缓缓地在方青玄脖颈外侧绕出了一圈又一圈，似乎随时要将方青玄绞杀。

两极奇门阵变了！

从困阵变成了杀阵！

怎么会变了？

难道绑方青玄的那个人来过了？

不，应该不是。

明昭的目光落到了方青玄脚下的清浊阵上。

他震惊地发现，方青玄的清浊阵，也与之前的不同。

两个清浊阵在明昭脑海中不断变幻，随后，两极奇门阵自动加了进去。

愈加激烈的心跳声在胸膛中回响，明昭难以自抑地缓缓站了起来。

这一刻，他想通了许多事。

传闻，方青玄是个绝顶的阵法天才，天生的清浊者。

原来是因为，凡是经由他的手画出来的阵法，都能作为清浊阵使用。

许多人穷极一生也不过能精通一个清浊阵，而他随手一画便是一个清浊阵。

两个清浊阵，都是由两极奇门阵变化而来。

他既然能摸透两极奇门阵的变化，将其化为自己的清浊阵使用，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改阵。

没错，两极奇门阵是由方青玄自己所改。

可他为什么要将困阵改为杀阵？

而且，他既然能改阵，难道不能破阵？能破阵，为何不逃？

玄鸟与浊灵熟练地在阵中厮杀，哪怕被侵蚀一次又一次，玄鸟依然咬住浊灵不放。

明昭怔怔地望着方青玄。

答案很简单。

方青玄的浊灵一天发作一次，在方青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时，他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在一日内赶回族人所在的地方，因此没有轻举妄动。

当看到明昭送来的食物后，方青玄便知道了自己身处边域，确认了自己的确无法赶回。

因此他将困阵改为杀阵。

不是他逃不出去。

而是他不会逃。

真正困住他的不是两极奇门阵，而是浊灵。

将方青玄困在这里的人好算计。

明昭当初那枚掉在阵外，却莫名被方青玄捡去的文石，也终于有了解释。

骨节分明的手掌抓住铁链，方青玄狠狠地晃了晃头，将浊灵压制下去片刻，利用这片刻的清醒，朝着明昭喝道：“还不走！傻愣着做什么！等着浊灵上你的身吗！”

明昭蓦地回过神，复杂地看了方青玄一眼，拍碎了传送符。

回到房间后，明昭有些出神。

小坏来到他手边，抬头望着他。

明昭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

第二日，明昭来得很早。

尽管早有预料，但在看到地牢中的景象时，他还是心中一凌。

方青玄静静地躺在地上，没了气息似的，脖子上缠绕着两圈铁链，脸色已经有些青白了。

原来之前方青玄脖子上的勒痕，是这么来的。

在第一次明昭给他送来食物后，方青玄便意识到了自己身处边域。

他将困阵改为了杀阵，一旦自己想要从内部破阵，两极奇门阵便能当场将其绞杀。

未发作时的方青玄不会破阵，彻底被浊灵操控的方青玄就不一定了。

明昭看了眼方青玄脖子上的铁链，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上前为他解开，而是选择坐在了一旁静静地看着。

在明昭第三次忍不住想站起来看看方青玄到底死了没有时，方青玄终于动了。

他费力且熟练地扯开脖子上的铁链，在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咳嗽。

呼吸慢慢恢复后，方青玄才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正当方青玄要运转灵力，调理体内乱窜的气息时，他的余光扫过一个角落，指尖倏地一顿。

他僵硬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明昭身上。

明昭熟练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摆起了食物，摆完后，他又神色如常地加上了几片薛荔。

解主仆契的办法，他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