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玄身上交杂的感觉太多,竟然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举动。
这老鼠先前给他喂薛荔,不会就是为了麻痹他吧?
方青玄手中的力气渐渐收紧。
没能成功取到精血,明昭有些郁郁,反抗起来也无精打采的,只将两只爪子搭在方青玄手指上,用很小的力气推他。
方青玄被这么一推,就把手放开了。
他冷冷地睨了落到地上的明昭一眼。
“我的精血只有主动交出,没有被别人掠夺的可能。”方青玄说。
被打击惨了的明昭落到地上也不跑,只一动不动地趴在方青玄脚边。
听到这话,他也没什么反应,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吱吱。”
吃你的吧。
……
明昭此人,有两个很大的特点,他擅长适应环境,且习惯认命。
当年血脉鉴定结果出来的第二天,明斯远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连明思哲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明昭却举着张符纸满脸欢喜地跑过来。
“爹,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画出了一张疾行符!快,爹,表扬我!”
明思哲觑了脸色愈加黑沉的明斯远一眼,将那张疾行符默默地拿了过来,捂住他小侄子的嘴,带着他离开了原地。
但是不得不说,他小侄子的疾行符画得确实不错。
起初,明思哲还以为明昭是反应比别人慢半拍,后来才发现,他只是拥有一个神奇的脑回路。
又或者说,明昭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能将所有可能会产生的负面情绪,都挡在体系之外。
就比如来边域。
明斯远让他来,他便乖乖地来。
反正反抗无效。
明思哲让他看,他便乖乖去看。
但是要看就得看完整,不然怎么叫看?
于是他便选择了瞒着明耀,自己偷偷去看。
说他叛逆吧,他又很听劝,但说他老实吧,他又很离经。
而如今,偷偷去看踩了坑,莫名其妙被方青玄绑了主仆契,明昭尝试了一下偷精血,失败了,竟也就不再作他想,踏踏实实地给方青玄做起了小搬运工。
任劳任怨,风雨无阻。
主打的就是一个努力却摆烂。
由于他太过尽职尽责,方青玄每次在他走后,都要暗自检查一下身体,生怕明昭在憋什么大招。
几天之后,他才终于认清,明昭真就只是单纯地在投喂。
每次,明昭将食物搬来后,便趴在一边,摆弄他的符纸,至于方青玄吃不吃,他是一点不管。
到了方青玄即将浊灵发作的时间,明昭收拾了东西就走,比方青玄都神秘。
方青玄用筷子的另一边戳了戳小老鼠。
“你是哪族人?”
明昭被戳得晃了晃,却没有理他。
方青玄也不在意,指着明昭带来的食物说道:“这种食物,一般都是各族守卫边域的族兵所用,所以我现在是在某族的边域。你行动自由,定然不是需要参与训练的族兵,你很擅长使用符篆,你是哪族的符师?”
明昭装死。
“符师能到边域,还能拿到这么多食物,你本人在族中的身份应当不低。”
明昭继续装死。
“看这些食物的种类,我如今应当还在辜州。辜州的两大家族中,你绝不可能是明家人,三家八族掌管族兵的人里,明家的明斯远是最厌恶符师的,哪怕你身份再高,他也不可能让你到边域来。”
明昭心道,爹,承蒙你遮掩了。
“陆家的又都是些蠢货,若是发现我在这,早就将事情捅出去了,根本不会想到隐藏身份,万一绑我的人家族惹不起,还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明昭很想替陆家人问一句:你礼貌吗?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心思在方青玄面前就好像是透明的。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先和明思哲商量。
如果是明家人做的,明思哲也好有个准备。
如果不是明家人做的,只要他没表明身份,明思哲就还有的选。
或演场戏,把方青玄放了,或咬死了不知情,以免绑了方青玄的人是明家惹不起的存在,放了方青玄得罪对方。
毕竟,这个世上敢绑方青玄的人,要么就是不怕死,要么就是有所依仗。
他一开始没有选择直接将方青玄放走,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可谁知后面方青玄便同他签了主仆契……
明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少年,你堵死了你唯一的出路。
“所以,你是辜州哪个小家族的人?”
见明昭依然不声不响,方青玄眯了眯凤眸:“青山恩怨分明,就算是你家人所为,只要你家将人交出来,就绝不会牵连到你的家族。”
明昭还是装死。
方青玄啧了一声,又问道:“哪族人不能说,叫什么名字总能说吧?”
明昭动都不动一下。
方青玄冷笑连连:“看来你出现在这的原因,对你的家人来说也是个秘密。”
答对无奖。
方青玄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他换了个姿势,将一样东西藏得更深。
他说:“不说便不说吧。”
…………
明家,一个名叫竹园的院落。
明思哲站在阴影处,看着前方,站在小院中央的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正抬着头,神色不明地看着周围的房屋。
房屋四角飞翘,屋檐下挂满了璀璨的宫灯,像是破除黑夜的一道曙光,将竹园照得亮如曦晨。
四海明道阵,以灯定位,以光定灵,邪佞不进,神鬼不侵。
这是明昭那位已故的大哥,明潮的院落。
三岁觉醒,五岁清浊,神州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佛山唯一破格录取的学生。
明斯远有多看重这个儿子,可想而知。
这样优秀的孩子死于非命,于整个明家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于他们这些亲人而言,更是一道难以痊愈的伤疤。
莫说身为父亲的明斯远,就连明思哲,迄今为止都难以从悲伤中走出来。
每年临近明潮忌日,明思远都会来到竹园,在院中站上许久。
而明思哲往往就静静地站在他背后,他站多久,明思哲便站多久。
这样的状态早已成了惯例,被他们二人延续了十年都未曾改变。
但今天,明斯远似乎有什么心事。
明斯远在光影下缓缓转过身,眼底随着他的动作明暗变换。
他哑声唤了句:“大哥。”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命?”明斯远说:“我一生要强,偏偏到老,膝下没有一个足以让我骄傲的儿子。”
明思哲眉头微蹙,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明耀虽然血脉浓度没有特别高,可他如今已能在边域独当一面,手下族兵无有不服,能力可见一斑。而阿昭懂事听话,性格讨喜,族里无论大人和孩子都很喜欢他,这世上不能清浊,也还有许多别的事可做,你也不必对他太过强求。”
明斯远摇了摇头,语气中压抑着深深的不甘与痛苦。
“明家一族的血脉最强者,生出来的儿子没有一个拔尖,还有一个根本不能清浊,让别人如何笑我?”
明思哲叹了一口气。
“二弟,你太执着了。”
将自己困在世俗与旁人的眼光中,越陷越深,越来越偏执。
明斯远只是摇头,他宽阔的肩背在明思哲眼中显得有些佝偻。
他的确已经不年轻了,可也不该如现在般苍老。
明思哲犹记得,明潮尚未去世时,明斯远一棍平乌水,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一代宗师变成这副模样,明思哲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怪谁。
看着他如此痛苦,明思哲突然想起了,前不久明昭与他讲的话。
“大伯,我以后做个符师好不好?”
明昭母亲去世得早,他出生时明潮明耀都已长大,明斯远毫无经验,又忙于整治族兵,成月成月地待在边域不回来。
可以说,明昭是明思哲一手带大的。
众人皆言明昭性子像他一样和顺,只有明思哲知道,在执拗这方面上,明昭像极了明斯远,或者说更甚之。
他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就说明,他心中早已做好了决定,无人能够阻拦。
敬重的明思哲不行,畏惧的明斯远,也不行。
可偏偏,明斯远又是那样的厌恶符师。
明思哲垂了垂眸,问道:“你同意阿昭去边域,我其实很意外,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明斯远捏了捏眉心。
“他未觉醒血脉,清浊者做不了,需要用到血脉的丹师器师也不行,只能让他做些管理的工作,去边域看看,了解族兵们都需要些什么,以后也好提前上手。”
明思哲没有立刻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沉默了良久,才问道:“你有问过阿昭如何想吗?”
“他能如何想?”提起明昭,明斯远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暴躁:“问他什么都畏畏缩缩的,这件事上他又能有什么主见?就算真的有,他还能去做符师吗?”
又堵死了。
明思哲很是无奈。
他其实知道明斯远为何如此厌恶符师。
因为符师没用。
疾行,化形,引火,仿物,诸如这些,对清浊毫无作用,只有那些非清浊者,会在生活中偶尔用到。
符堂成立于浊灵还未出现的时刻,因此才能够并入九堂,可在这个所有人都在尊崇清浊者的时候,符堂早已渐渐没落。
现如今尚在符堂的,也大多是那些血脉浓度没有那么高,进不去九堂,也在族中混不到职位的清浊者们。
他们说是九堂人,本质上却和那些开店铺的非清浊者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比之那些非清浊者,能在浊灵到来时勉强自保罢了。
而对于明昭来说,他甚至连自保都不能。
但明思哲同时也知道,明昭为什么会选择做一个符师。
因为画符是他唯一能做得很好的事情。
明思哲无声地叹了叹。
阿昭,那么多条能走的路,你偏要选最难的那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