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不敢想象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玄鸟浊灵入体,还能在浊灵大劫中荡清浊灵吗?
他还在怔愣,就看方青玄已经在捏诀。
他太过痛苦,法诀总是捏不成功,他却还一次又一次尝试。
他要干什么?
终于,方青玄成功地捏完了一次诀。
他放下手的那一刻,在他与玄鸟的身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这个阵法奇特而美丽,阵纹繁杂,既像是来自上古的晨钟暮鼓,又像是传说中的异兽魔都。
这个阵法,无论哪一本书中都没有标注。
因为每个人画出来的都不一样。
强弱功用,也全凭个人领悟。
此前的十数年,明昭都从未见到过。
但在阵法出现的那一刻,明昭便知道它是什么。
清浊阵。
是未觉醒血脉的小废物,一辈子再努力也画不出来的清浊阵。
可……此间唯一的浊灵,便是方青玄身上那只。
明昭缓缓抬眸,看向了阵法中央的那个人。
浊灵独立存在于外界的时候,是可以用清浊阵消灭的。
然而一旦浊灵附身到人身上,清浊阵便只有压制的作用。
无法消灭,无法驱除。
每次浊灵发作时,都要重新画一次清浊阵。
由于此过程痛苦万分,所以自古以来被浊灵附身的人,都是由实力高于自己的人来画清浊阵。
这是明昭平生所见,第一个自己来画清浊阵,去对抗浊灵的人。
阵盘微微转动,方青玄铁链锁身,后方玄鸟在火光中盘旋,它将自己被浊灵渗透的躯体一片片撕咬下来,返回吞吃入腹,红色与黑色交缠,宛如同焚的歙石和血翡。
一遍又一遍,一处又一处。
这副景象看得明昭毛骨悚然。
疯子。
疯子!
惹不起。
明昭转过身,想趁其不备逃离此处,却再次被一只大掌压下。
“跑什么?”
明昭回过头,发现方青玄额头已经青筋暴起,却还是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捉住了他。
方青玄满额冷汗,在明昭爪子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吱!”
“别叫。”
在小废物耳中,方青玄比扬言要变成恶鬼的明潮还要可怕:“不然现在就掐死你。”
明昭:吱……
方青玄又从身上抹下一道金血,两指并起,在那小口上画了几道。
“每日来给我送些吃的,别的无需你做。”
明昭只感到有什么联系落在了他和方青玄之间,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被对方团吧团吧,扔出了阵法。
重获自由的明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叼起被方青玄一并扔出来的文石,就毫不犹豫地拍碎了传送符。
回到房间后,明昭火速变回了人形,将文石随意地丢到了一边,解开了衣服。
在看清方青玄到底在他身上做了什么之后,明昭几乎要骂人了。
主仆契!
方青玄和他结了主仆契!
主令仆从,主亡仆亡。
方青玄,真有你的!
主仆契若要解开,必须要双方的精血。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明昭自暴自弃地躺到了床上。
毁灭吧!
小坏却早早扑到了那文石旁,抱着那枚文石,一副珍之重之的样子。
躺了一会,明昭重新睁开眼睛,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用食指裹着灵力,在墙面上轻描淡写地画了几道。
下一秒,困住方青玄的两极奇门阵缩小版便浮现在了墙上。
一只蜘蛛经过此处,无意间闯入阵中。
那阵并不比它大上多少,它却如何也走不出来。
明昭又改了几划,阵法便被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困在其中的蜘蛛飞快地逃离了此地。
失传已久的两极奇门阵,明昭将它完全复刻了出来并破除。
可他不能在明思哲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将方青玄放走。
不然会很麻烦。
哪怕是为了解主仆契也不行。
明昭盯着空白的墙面看了许久,突然拿出了符纸与笔。
他将符纸贴到了墙上,攥着笔,在符纸上画了起来。
他这次的动作很慢,每画两道,便要停下来想一想。
许久之后,明灯怔怔地咬住笔头,看着符纸上的图案。
那是和方青玄画出的清浊阵一模一样的阵纹。
不过这个清浊阵却并没有清浊的作用。
因为它没有天体。
清浊阵的关键就是天体。
同样的阵纹,哪怕是强于方青玄的人画出来,都不一定会有他的效果,或者压根没用。
所以才说清浊阵因人而异,各不相同。
小坏趴在小废物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就看明昭发了一会呆后,挠了挠大腿,哀叹道:
“方青玄好拽哦。”
小坏:“……”
好端端的给他下什么主仆契,唉。
现在想回去找明思哲也回不去。
动脑子动得明昭昏昏欲睡。
他闭上眼睛挥了挥衣袖,将这张没什么用的符篆收了起来。
遇事不决,先睡一觉。
于是也就并没有留意到,小坏将文石重新塞进了他的怀里。
而这块在他眼里除了花纹以外毫无特殊之处的文石,贴着他心脏的位置,竟微微发起光来。
……
三日后,明耀终于想起了他还有一个小废物弟弟。
在得知明昭这些天都在房间里待着后,他乐得省心,只让人继续好吃好喝地供着。
明昭平日里哪怕不饿,也总会吃一些东西来满足口欲,这也是他芥子袋里常备点心的原因。
边域的食物比较粗糙,是明昭没吃过的。
他怀着新鲜感,一样一样地吃过去。
灵气即食物,食物即灵气。
这便是修仙的另一好处:可以无休无止地吃下去。
明昭吃得十分欢快。
全然忘记了另一个,没有灵力吸纳,也没有食物供给的人。
明昭吃了一会,慢慢发觉有些不对劲。
腹中空虚异常,隐隐作痛,头晕心慌,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回事?
这种饿得能吃下一头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几息之后,明昭进食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主仆契,为了让仆人知道主人身处险地,主人可以选择与仆人通感,来让对方判断自己的情况与位置。
……方青玄?
明昭看着面前一桌子的残羹剩饭:“……”
让方青玄吃他的剩饭,会不会有点太冒昧?
片刻后,明昭忍着同等的饥饿,任劳任怨地将食物摆放在了方青玄面前,随后看了看四周,想着要不要在这里留一张传送符。
他总觉得自己会是这里的常客。
方青玄也没有计较明昭这几天没来的事,他神色极其疲惫,想来两极奇门阵与浊灵的双重折磨已让他不堪其扰。
方青玄大爷似的捡起筷子,在看到明昭送来的食物后,顿了一下。
明昭还以为是他吃不惯这样的食物,却见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盘起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不挑三拣四是最好的了。
随着方青玄进食的动作,明昭的饥饿感也渐渐退去,他趴到一边,研究起了符篆。
等到方青玄吃完,他又跑过去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收走。
全程无交流,就像一个专业的送菜小仆。
反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先送着吧。
又过了几日,当明昭已经习惯了这个流程的时候,方青玄突然开始搞事了。
“难吃。”
方青玄吃了一口后,扔了筷子。
明昭低头看了一眼。
今天的饭菜确实比前两日的差些,但也不至于撂筷子吧?
方青玄浊灵发作都能忍,饭菜难吃不能忍?
明昭翻了个白眼:“吱吱吱!”
爱吃不吃!
方青玄不耐地皱眉。
“蠢东西,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明昭才发现方青玄的声音有些不对。
方青玄原本的声音如剑吟泉落,低沉而有力,刚才却有如八旬老翁,含浑嘶哑。
明昭抬起头,在方青玄的脖子上看到了一道印痕。
没发现之前看不见,如今留意到了便格外明显。
那痕迹紫中泛黑,深至气管,一看便是用了致人于死地的力道。
所以方青玄方才是因为边域的食物粗糙,磨到了伤口,难以吞咽,才说难吃。
明昭心中咯噔一声。
方青玄……试图扼死过自己吗?
就在明昭为他甘愿与浊灵同归于尽的博大情怀深深震撼的时候,方青玄用力地拽了拽手臂,铁链晃动,昭示着某人的暴躁与崩溃。
“想什么呢!这是勒的!”
他许久未摄入灵气,又不断地耗费自身原有的灵力去对抗浊灵,昨日一时不济,昏了过去,不曾想竟意外将铁链绕在了脖子上,导致今晨一大早被活生生勒醒。
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动用主仆契将明昭唤来特意给他送吃的。
这么惨烈中还透露着丝丝愚蠢的事情,方青玄会说出来吗?
当然不会。
他只是扬着高傲的下颌,冷声说道:“换你那日的点心来,别的事,少管!”
哎。
真是位大爷。
明昭没有立刻依言去给他找点心,而是叹了口气,像对待不省心的儿子一样,给方青玄塞了片止疼的薛荔。
药草是没有。
芥子袋不能存放活物,普通的药草放进去没两天就坏了。
叶片轻薄而冰凉,带着提神的清香。
方青玄接过薛荔时,第一时间没有认出那是什么。
毕竟在他从前的人生中,所有人给他灌输的观念就是疼要忍着,因为他是青山的少主,是方家和孔家联姻百年才得出的血脉,是有命中注定的责任在身上的人,他必然要有远过于常人的心智与毅力。
薛荔这种对伤口毫无好处,只为了让人好受点的东西,于方青玄而言,就如同致人上瘾的魔物,碰之不得。
于是,当辨认出明昭塞给他的究竟是什么后,方青玄愣了一下。
随即,他没什么情绪地呵了一声,就把这片薛荔塞进了嘴里。
随着他的动作,沉重的铁链在地上拖动,血丝绷紧。
而这些原本已经让他习惯了的痛,在这一刻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疼痛减轻,代之以细微的麻感。
原来,薛荔是这样的。
正出神着,手边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是他扔掉的那双筷子,被明昭用灵力洗干净了顶到他面前。
灰扑扑的老鼠却长着一双漂亮无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在恳求。
快吃!
哥顶累了。
某位大爷终于纡尊降贵,重新拿起了筷子。
然而这一次,方青玄又发现,连带食物也变得不同了。
每一样粗糙的食物,都会在进入口中的那一刻转化为灵气。
方青玄摩挲了下手中的筷子,不经意瞥了不远处的明昭一眼,这一眼,就再也没能移开目光。
只见某只老鼠两爪环胸,一条后腿翘到另一条后腿上,靠着墙,混不吝地晃着脚。
如果不是鼠身限制了他,恐怕还能哼上两曲。
方青玄:“……”
他俩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这人到底凭什么这么快乐?
明昭从头到尾根本没掩饰他是人族所化的事实,方青玄自然也不会蠢到认为他只是个聪明到会走阵的老鼠。
从明昭将点心拿出来开始,方青玄便知道他和将他困在这里的人无关。
不是因为劳什子爱吃甜点的人不像坏人,而是对方将他困在这里的目的便为了折磨,自然不会给他喂点心。
先前匆忙之中定下主仆契,也是为了防备对方别有他图。
如今看来显然不像。
应当只是意外来到此处。
既然是人所化,身上定然有化形符。
想到这,方青玄灵力作缚,如那日一般将明昭一把抓了过来。
他手上那对羽翼样的青铜护腕凉得要命,明昭每次尾巴扫过,都会激得他一抖,只能把尾巴挺直了翘起来。
“吱吱吱!”
又发什么神经?
方青玄将他翻来覆去摸了一遍,没找到化形符,于是摊开他的小爪子,看了眼主仆契。
结主仆契的地方已经愈合,只留下象征着主仆契的图纹留在掌心,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明昭看他还敢看,气到不行,指着主仆契吱哇乱叫。
虽然语言不通,但方青玄直觉明昭在骂他,伸手弹了弹他的尾巴尖。
“我要是不下这个主仆契,你还会回来?”
明昭为他的理直气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下一秒,明昭一口咬了上去。
“饿了?”方青玄不痛不痒地任他咬,另一只手拿起一块小卷递到他嘴边:“吃这个,别咬我,脏死了。”
明昭却咬得更狠。
方青玄冷哼了一声,语气威胁道:“我劝你识相,能从我嘴里分东西吃的,你是第一个!”
明昭眸子闪了闪,慢慢松了口,但也没吃方青玄递来的小卷,只是头偏向了一侧。
见他如此反应,方青玄眯了眯眼,突然捏住明昭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拇指一拭,抹出一道鲜红。
“假装发脾气咬我,是为了拿到我的精血,去解主仆契?”
方青玄看着手上的血液,一字一句,语气阴森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