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有一阵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方青玄。
方少主。
满神州唯一的玄鸟血脉。
在他家的边域。
原来真的失踪了。
也确实是被绑了。
还被关在地牢。
看上去还被折磨得惨无人道。
这几句话的重点是什么?
重点……重点……
方青玄!
在他家边域!
明昭当场眼前一黑。
说好的鸵鼠一族都胆小懦弱的呢?
到头来,胆子小的只有他一个?
看看别人,连方青玄都敢绑!
明昭热泪盈眶。
完全没有留意到晕倒过去的方青玄已经睁开了那双清高孤傲到举世皆知的凤眸。
“哪里来的臭老鼠?”
方青玄抿了抿干涩发白的唇,声音嘶哑。
落到这种境地,开口第一句还是骂人。
不愧是方青玄。
明昭被他这一出声吓得一个激灵,僵在原地,傻了一般。
此时此刻,他就是真的老鼠!
方青玄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沉重的锁链在地面上微微滑动。
这种目测就有上百斤的东西,被他甩头发一样甩到了一边。
他身上那一道道伤口流出的血液,犹如一条条紧绷的丝线,连着伤口与地面,让方青玄略微一动便无比痛苦。
而方青玄还不老实,一直在不断变换姿势,血丝就不断地随着他的动作牵拉他的血肉。
明昭看着都疼,方青玄却毫不在意。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明昭装作缓过神来的样子,转头就走,目光却比身子转晚了一步。
他身子是要逃跑的架势,眼珠却转到了极限,定定地看着地面上的阵法。
八卦阵困身,七煞阵锁魂。
两极奇门阵?
刚刚还在调整姿势的方青玄突然抱住了头,难忍地低吼出声。
满地的金纹开始熠熠作亮,带着一层又一层的灵力波动向外震去。
明昭被这阵灵力震得后腿绊前腿,原地摔了一跤。
重新站稳后,他再不犹豫,一爪拍碎了传送符。
方青玄的低吼声似在身后追赶着他,听的明昭以人身躺回床上时都在心惊肉跳。
只匆匆一瞥,发疯时的方青玄便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在那个逼仄的阵法中困兽一般剧烈挣扎,血丝不断绷紧,将伤口再度撕裂,他却只顾抱着头,一双眼睛像燃着火,已然疼得失去了理智。
血丝连体都不觉得痛,到底是什么,能将他逼成这样?
想着想着,明昭就想起了那满地血液中的金纹,流动间似隐隐牵动着周遭的天地法则。
这就是玄鸟血脉吗?
这就是……血脉?
心跳声渐渐冷却下来。
那一瞬间,明昭感受到了一种区别。
一种藏在骨子里的层级,差距,区别……
他和方青玄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出生起便被分割出的两个世界。
明昭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猛地拍了下大腿。
正叽里呱啦声讨他种种罪行的小坏当即被震得滚落在地。
哎!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方青玄现在在边域的事要怎么办?
这事儿怎么就偏偏让他撞上了!
真的是他明家人做的?
要不要告诉大伯?
可若说出去,他爹也会知道他偷偷画符,还在边域乱跑的事。
他不能同时给明思哲找两个麻烦。
不得不说,那奚家人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南山尊主的仇人。
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总不能是缺钱,或者是意图毁灭神州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
他家可能会藏着一个恐怖分子!?
明昭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
冥冥之中竟觉得这个地牢像一头沉睡的凶兽,处处透露着危险,仿佛一转眼,便会被吸到漩涡中去。
身无寸长,却日日忧国忧民,大概是每位小废物的必经之路。
明昭认认真真地吓了自己一刻钟,然后认认真真地躺到了床上。
茫茫辜州,我为蜉蝣。
算了算了。
等明日和二哥说一声,回家去把这件事悄悄告诉大伯,让大伯自己去解决吧。
小坏咬着他的裤腿爬上来,看见他这副躺平摆烂的样子就翻了个白眼,往它的专属小窝跑去。
然而在经过明昭胸口的时候,小坏倏地一顿。
它似是不敢相信地嗅了嗅,几番确认之后,对着明昭空荡荡的脖子就是一爪。
“嘶!!!”
都快睡着了的明昭捂着脖子惶然坐起。
“怎么了坏爷?”
小坏颤抖着爪子指着他,气到一声也叫不出来。
明昭对上小坏的目光,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往胸口摸去。
明昭:“……”
“坏爷。”明昭瑟缩着叫了声。
小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跳下床,趴在地上嗅了起来。
它转着身子嗅了几圈,最后在明昭爬走的洞前停住,回过头冷冷地看向明昭。
明昭坚定地摇头。
不可能!
小坏开始瞪着他挠爪子,蓄势待发。
明昭摇头的动作变得犹豫。
不可能……吧。
他想起了自己摔得那一跤。
明昭长叹一声,抬手捂住脸,指缝中的眼睛透着绝望。
拿?还是不拿?
……
明昭先将后腿缓缓地放了下去,然后偷摸回头看了一眼。
方青玄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松了一口气,将两条前腿也放了下来。
文石呢?
明昭沿着墙角窸窸窣窣地找了一圈。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他当时只在这一处活动过。
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有人来过了?
明昭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文石知道的人不多也不少,要查到他身上还是很容易的。
这也是他一定要回来拿的原因。
若是被谁捡了去,他可就真是自找麻烦了。
明昭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在方青玄手底下看见了一条熟悉的红绳。
明昭欲哭无泪。
不是,大哥。
你都被困在两极奇门阵里了,还能捡石头玩呢?
明昭趴在原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文石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既然方青玄捡走了,那就当是他的吧。
明昭如此劝说自己。
他一只爪子已经扒上了传送符。
坏爷,他尽力了。
就在明昭要拍碎传送符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红绳就是普通的红绳,因为戴的时间太久,有些褪色,有两处甚至磨出了几条细丝。
编红绳的人技巧生疏且敷衍,编得时疏时密不说,还因为懒,只编了一半,便草草地打了个结。
一段非常久远的记忆突然跳了出来。
“哥,你在外面随便买一条绳子穿上不就行了?”
懒散无力的声音啧了一声:“别人求我给编我还不编呢,轮到你还挑三拣四的。”
“可它真的好丑,我不想戴。”
“不想戴也得戴!要是让我发现你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来了,或者别人一要便随手给了出去,”那道声音呵呵一笑,语气中充满了阴森诡谲之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明昭瞪大了双眼。
讲个冷知识。
明昭最怕的就是鬼了!
讲个热知识。
明潮如今真成了鬼了!
明昭一个激灵。
下一刻,他便来到了阵前,极速地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踩准了阵中不断变换的方位。
仅一步,他便由阵外,来到了方青玄面前。
其实除了符篆,明昭也懂阵法。
可在神州,只要能画出清浊阵的人,人人都懂阵法。
因为从他们觉醒血脉的那一刻开始,家族或学院就会教授他们阵法的知识,随后的一生,他们都在钻研阵法。
而对于未觉醒血脉的人来说,阵法就是高级鸡肋,就算学了,一辈子也未必能用上一次。
爪子还未碰上绳子,明昭便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会走阵的老鼠。呵。”
明昭当机立断地转身,却在下一瞬被大力扯了回去,最后落到一张大掌手中,被迫转了个身,对上了那张放大的昳丽容颜。
方青玄用拇指缓缓拭去唇边因阵法反噬而溢出的血液,另一只手的食指勾着一截红绳,将文石举到了明昭面前。
文石摇晃,其上陀翡鸟的羽毛微微摇摆,其后惊世的凤眸自然上挑。
明明身为阶下囚,方青玄的气势却依旧如冲天的凤凰,恍惚间仿佛能让人听到响彻九州的清唳。
刺激!
明昭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想要这个?”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明昭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可以。”方青玄弯了弯唇,将文石递得更近了些。
明昭眼疾手快地伸出两爪抱住文石,一副无知无觉的天真模样。
神州人不骗神州人!
方青玄却瞬息间收了微笑,任由苍白的脸色将他衬成艳鬼。
“你和将我关在这的那人是什么关系。”
同族关系?同种关系?同类关系?
他也不知道啊大哥!
“不说?”方青玄劈手将文石抢了回来,期间桎梏着明昭的气力丝毫不减。
他将明昭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即意味不明道:“刚好,许久未摄入灵气,我也饿了。”
吱!!!
这个有点太刺激了!
明昭长长的尾巴僵成了木棍,别说食欲了,光是看两眼就仿佛能让人闻到一股散发而来的恶臭味。
方青玄血盆大口张到一半,又闭了回去。
他睨了明昭一眼。
他也不是什么脏东西都能往嘴里放。
方青玄料定文石在手,明昭不会离开,于是一甩手,将他扔了下去。
明昭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气得想咬他。
质疑坏爷,理解坏爷,成为坏爷。
方青玄甩着文石,模样极其欠揍。
“拿些吃的给我。”
明昭忍了忍,从芥子袋中掏出了几碟小点心,随后便色厉内荏地挥舞起爪子。
方青玄挑了挑眉。
“吱吱吱!”
吃啊!
你给老子吃啊!
吃了这些点心你就会明白!
明昭挥舞着爪子——把精美的小叉子摆放在了方青玄手边,忽闪着一双清纯无辜的眼睛,真诚无比地看着他。
爱吃小点心的鼠鼠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方青玄:“……”
这要是只普通老鼠,他方青玄这辈子白活了。
方青玄正欲说什么,脸色却忽地一变,齿缝间溢出一丝闷哼,双手紧紧地按着太阳穴。
明昭:“吱?”
下一瞬,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地牢。
明昭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才发现不是火光,而是方青玄的天体。
赤金色的羽翼自身后张开,区区一个天体,竟让人好像真的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热度。
其状如雉鸡,尾翎铺陈满地,焕发着五彩霞光,周身涌动着一簇簇的琉璃火。
玄鸟。
神州独一份的玄鸟。
原来是这个样子。
尊贵,美丽……
方家的青鸾,孔家的孔雀,祝家的丹鹤……无人能与其争辉。
明昭一时间有些看呆了,因此也就没有发现,原本在保住文石后已经慢慢变得平缓的心脏再次飞速跳动了起来。
还没回过神,明昭又隐隐约约看到玄鸟身上似乎冒着黑气。
他定睛看去,发现黑气每动一下,方青玄的痛苦便加上一分。
待看清那黑气究竟是什么之后,明昭眸子狠狠一颤。
浊灵!
方青玄浊灵入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