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啊,真是不能做坏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报应就会来到身上。
荀草刚在青山出现了一天,就有无数的仇家闻着味寻了过来,将荀草堵在了青山,闭门不出。
明昭一语成谶,和小坏一人一爪瓜子,津津有味地磕着,听孟霆讲述荀草与仇家对峙的场景,全然忘记了荀草不止是他未来的顶头上司,且如今与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此事孰是孰非一目了然,青山自也不会出面维护,荀草堂主要想脱身,恐怕有些难了。”
明昭深以为然:“可不是。”
然而这修仙者的事情总是充满了反转。
仅在第二日,荀草的处境便掉了个儿。
不止青山出面维护他,还有数不尽的家族说要帮他还债。
更有甚者,这些想要帮他摆平困境的人,还包含着原本找他讨债的人在内。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荀草拿出了一样东西。
召神符。
一张可以让清浊者以一当十,甚至,还能让非清浊者上清浊的战场的符篆。
符篆是不同于阵法的。
阵法会有危害到修仙者自身的风险,符篆却没有。
只要召神符作用确定,那么它就一定可以被画出来使用。
然而这世上不可能存在一样完全没有弊端的事物。
功能越强大,越不可能。
召神符便是如此。
如何在它的弊端还没有被显露出来的时候,将它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就成了如今九堂十一族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难题。
相较而言,荀草欠下的那些债,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众人往比试场的方向走时,注意力也全都在荀草与召神符身上。
奚子旭啧啧感叹:“该说不愧是符堂的堂主吗?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放了个大招啊!哎,明昭,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不用担心符堂会倒闭了。”
陆玉兰却是有些疑惑:“我今天听我娘说起来这件事,她和乐堂的几位前辈神色都很沉重,如临大敌一般,这是为什么?召神符不是好事吗?”
“你想啊,召神符流传出去,非清浊者是能上战场,还是不能上?能上的话,又要如何上?总得议个章程吧。”闫维为她解释道:“再者,召神符虽是个好东西,但它说到底是将各族先祖的清浊阵擅自挪为己用,各族必然都想从中获利啊。”
“先祖们当初将自己的清浊阵公之于众的时候,可没想着获利,现在的龙骧上还刻着先祖们的清浊阵呢,难不成龙骧的收益,也要分各族一份不成?”孟霆:“况且明昭做出来隐息符,我孟家也没说要他什么。”
孔金柯听笑了:“那是因为你们的隐灵术本来就被三山五州所窥欲,你们也不好意思提这件事。而且不管是引灵符,还是隐息符,崔明昭都没有为牟利而藏私,而是全部传授了出来,召神符却是被符堂堂主牢牢地把控在了手里。”
孔奕辰也说:“先祖们是一个想法,后代们自然又是另一个想法咯。”
孟霆却觉得他们二人都没说到重点。
九堂十一族之所以那么忌惮如临大敌,还是因为召神符能使非清浊者上战场。
只是它不如庄无为的转灵阵那样,能直接让非清浊阵将浊灵化为己用,这才没引起更大的动荡罢了。
他们正激情讨论着,一道玄色的身影便从对面快速走了过来。
孔奕辰看过去,神色一喜:“哥!”
方青玄径直略过了他,将明昭从队伍里拉走了,完全不顾孔奕辰瞬间失落的神情。
这种时候只有陆玉兰还算同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一叹。
孔奕辰:“你怜悯我?”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青玄将明昭拉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他用符堂的录取资格威胁你了?”
明昭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啊了一声:“跟那个没关系。”
“没有被威胁,那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给别人?”
明昭眨巴着眼睛:“这就是你绕那么远过来找我的目的?”
方青玄语气变得有些冷:“我只是不想这些天的观世楼,白白开给了别人罢了。”
看着方青玄的臭脸,不知道为什么,明昭并不想隐瞒他。
他也从未隐瞒过他。
因为预计要说很多话,明昭倚到了旁边的树上,懒懒的样子,和白珉如出一辙。
“你不是说,召神符就像庄无为的转灵阵一样吗?谁也不知道它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既然这样,不如把它让给能承担得起后果的人。”
方青玄有些不可置信:“所以你是找了个挡箭牌?”
“他自己提出来的。”明昭目露疑惑:“我也在想,他那么聪明,到底为什么会提出来这个引火上身的要求,难道他真的面临很大的危机,只能通过召神符扭转局面?”
他想起了那日在清谈会上遇到荀草的情景。
明昭:“跟你谈个别的生意。我有一个新的想法,现在也有待完成。”他将召神符解释给荀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荀草思量许久,道:“我帮你卖遍三山五州,钱可以都归你,但我有一个条件,这样东西给了我,就得说是我做出来的。”
明昭感慨道:“你这名声,只能靠一张符篆挽回了吗?”
荀草笑了:“这有的时候,功是可以抵过的。”
明昭看着他的笑容,心中警铃大震:“我觉得我不会同意。”
“我怎么觉得,你会同意呢?”荀草笑容加深,目光中闪烁着只有他与明昭彼此看得懂的情绪:“少年,你将这样东西卖遍三山五州,为的不是钱吧?你是想看看,这样东西真的传遍三山五州,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比起志向远大的庄无为,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疯子罢了。”
明昭没有说话,他看向荀草的眼神依然清澈,却不再显得愚蠢,而是似藏了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
荀草又道:“这样东西总归是你的,除了你谁都画不出来,既然如此,主动权就永远在你的手里,这么大的好处,你好好考虑一下嘛,少年。”
“你好迫切啊,”明昭语气平淡:“迫切的我都怕了。”
荀草却知道他是同意了,笑容里带了几分真心:“我们这一行,最不能错过的,就是机会。”
“那日我问你,是不是想做第二个庄无为,你说我想得多,还说,你比庄无为疯多了。”方青玄似是愉悦地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看来你说的是真的。”
他垂眸,定定地看着明昭:“若是后果,他也承担不了怎么办?”
明昭眨了眨眼:“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吧。”
方青玄突然觉得眼前的明昭有些陌生。
他看着明昭毫不在乎的眼神,心想,难道冷漠才是无怨心的真相吗?
可大多数时候,明昭也并不冷漠。
他会帮孟霆捉弄诋毁贺传邵的人,会因为陆冬音的恩情豁出性命为陆玉兰挡浊灵,会来看陆玉兰的比试……
大到恩义,小到对朋友的关心,他明明都会做。
就在这时,熟悉的烦躁再次涌上明昭的心头。
他微微皱眉,捂上心口,转而问道:“对了,顺便问你个事,心脏还会影响情绪吗?”
这一刻,方青玄终于明白明昭身上的矛盾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无怨心啊。
无恩方无怨,无爱方无恨。
这块顽石之心,也会将拥有它的人,变成一块冰冷的,百毒不侵的顽石。
明昭便是如此。
他在一步步的,被无怨心改变。
但潜意识里的明昭却在挣扎。
他知道一个正常的人该是什么样的,他不愿意放任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人都是如此。
之所以会怨恨,是因为见过温情。
之所以大多平庸,是因为总在兼顾着许多。
而明昭是个天才,因为他眼里只有自己。
同时他也是个疯子,因为他在逐渐忘却温情。
陆玉兰是看出来了吧?
所以她处处关心明昭,却又同时压抑着自己的关心,给他温情,却又不让他体会到温情。
因为别人重拾温情,摧毁无怨心不会有什么,明昭却会是死路一条。
无法清浊,畏惧浊灵,且有心疾在身。
方青玄眼帘一落:“心绪心绪,情绪当然是被心影响的,说你笨你还演上了。”
“??”明昭震惊地问:“我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你了?”
干嘛天天怼他?
方青玄留下了一道明昭看不懂的眼神,转身走了。
明昭跟上去:“方青玄,做人不要太小气,好歹是一族少主,总这样记仇,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别人怎么看我,不关我的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召神符出现的那一刻,紧随其后发生的所有风雨,都似与它有关。
它似乎掘开了神州不可触碰的地核,将其下肮脏的污泥,见不得光的条虫,一并翻了出来。
无数的弟子都聚集在了比试场记录着名单的围墙外。
“怎么回事?那么多人都没找到名字吗?”
迟迟赶到的明昭等人从人群里挤到最前方,才发现本该记录着名单的围墙上正放着一段影像。
影像的正中间是一道群青色的身影,男生女相,容貌迤逦。
“梁笙师兄?”
影像中的梁笙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呼唤,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他目光温柔,唇角挂着微笑。
“都知道鲛人血脉天生擅魂术,对吧?”
“也都知道,魂术之下,没有谎言,对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使人内心平静,然而他说出的这两句话却似暗藏玄机,让在场的众弟子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而影像中的梁笙问罢这两句,向一侧让了让,随后,另一道石竹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是在大比中一箭开场,震惊百族的薛堇如。
众人不由开始议论纷纷。
只有去过潍州清谈会的几人神色凝重。
因为影像中,薛堇如与梁笙身后的背景,正是夕留村的景象。
梁笙如天神一般俯首,悲悯的目光看向薛堇如。
“你是何人?”
薛堇如神情呆滞:“瑀州薛家,薛堇如。”
“你会对我说实话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魂术?”
“梁笙师兄对薛堇如用魂术!”
“嘘!”
梁笙微微一笑:“你抓了多少鲛人血脉?”
众人大惊失色。
“什么?”
“鲛人血脉?”
“什么意思?鲛人血脉不是几乎不存在了吗?”
“重点是抓吧?”
薛堇如木偶一般吐出了四个字,让在场瞬间鸦雀无声。
“数以千计。”
梁笙师兄的同族,几乎不存在的鲛人血脉,薛堇如抓了千数。
半个小家族的数量……
梁笙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你抓他们,用来做什么?”
“进贡。”
“贡给谁?”
薛堇如的神情开始变得挣扎,眉宇间充满了痛苦之色。
这时,无数尊者从四面八方赶来,将影像直接摧毁。
然而,在场众人还是听到了薛堇如的回答。
“百族,皆有。”
在场一片哗然,如遭雷击。
“什么意思?百族皆有?”
“进贡,贡来做什么?”
“你傻啊,鲛人血脉天生容貌绝艳,又会魂术,还能做什么?”
“她把传承了鲛人血脉的人当作货物吗?”
“我家也有?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那她呢?她进贡,又想换回来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堇如,到底想做什么……”
方尊者神色肃穆,直接用灵力强行镇压了四方议论:“比试暂停一日,都回到各自的住处去!”
各学院的带队尊者也都发话:“听方尊者的,都回去,不要随意走动,肆意议论。”
所有人都没有动。
有人问道:“尊者,不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方尊者凌厉的目光扫过去:“解释,待事实查清之后自会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