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林中，众参与清浊的弟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坐或立，带着带领着他们清浊的师兄。
奚子旭则在一旁绕着贺传邵来来回回地走。
他已经坐立不安半天了。
贺传邵却只静静地看着他转，没事人一样。
奚子旭瞬间来气，却又冲贺传邵发不出火。
他犹豫片刻，再次劝道：“要不然，别做了吧？”
贺传邵摇了摇头。
奚子旭顿时用力拍了下头，无比后悔自己答应贺传邵那个决定。
最后一次？
怎么可能。
只要贺传邵还是贺家少主一天，他就会一直努力下去。
他就是想试试危险的法子，偏偏奚子旭心一软，就应了！
奚子旭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带队的师兄在叫人。
奚子旭只得抓住贺传邵叮嘱了句：“量力而为，听到没有？”
“嗯。”
“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相信奚子旭输了，还是输给一个比他小那么多的人。”孟霆和明昭肩并肩走在丹池旁。
丹池中已不再像他们第一次时见到的那样，只有清一色的朱殷色族服，而是多出了众多的颜色，不同的天体聚在一处，就像是回到了远古时期，诸神兽仍在的时候。
“被超越很正常啊。”
“他那么努力啊，即便做了少主，也从来没有停止过。而且他当少主当的多好啊，要是他继承了家主之位，肯定也能把奚家管得很好。”
“奚家又不看管理能力，他们只看实力。”
孟霆想说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他看了明昭一眼：“看来今日我也要与你绝交一刻钟了。”
明昭忙笑着向他作揖，两只手几乎要举到孟霆脸上去。
孟霆被他缠得无法，强硬地推开他：“好了好了我原谅你！”
“真是的，”孟霆半是嫌弃半是认真道：“你这个冷漠的人。”
明昭笑着退开。
不知道为什么。
他是无怨心这件事说出来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能看透他。
这种感觉有些可怕，却又莫名有些轻松。
轻松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种不一样的自由。
和他离开辜州的时候，不一样的自由。
“三日后就是寒酒节了，出去玩吗？”
明昭翻了翻众人的行程：“好像都有空。”
孟霆忍不住调侃道：“要不你以后去我家给我当管家吧？”
“也不是不行。”
孟霆笑了。
“从前让你跟着童舍，你也是这副都行的样子，你就没有点自己的打算吗？”
“求求你放过我吧，”明昭冲他郑重地拱了拱手。
孟霆却来了兴致：“你画符画的这么入迷，都没想过以后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吗？”
“没想过。”明昭缓慢而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想画到一定程度就停止，想一直一直画下去。”
孟霆叹服道：“是真爱了。”
“孟少主！”一名弟子跑了过来：“孟尊者找你。”
“二叔找我？”孟霆疑惑片刻，与明昭打了个招呼：“我去一趟。”
孟霆刚走，又有一名弟子跑了过来：“明昭！贺少主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明昭立刻掏出了一把疾行符。
方木同奚子旭一起将贺传邵抬到了床上，期间口中不停地训斥着他们：“还濒死之际能激发潜力，你们两个怎么这么能耐呢？浊灵附身是能拿来赌一赌的吗？胡闹吗这不是！今日要不是有师兄跟着你们，还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他骂着骂着，没忍住拍了贺传邵一下。
“哎哎哎师兄！”奚子旭忙拦住他：“传邵受的伤也不轻。”
“他受伤是活该！但你才是最该挨罚的那一个，”方木瞬间冲奚子旭集中了火力：“今天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你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你以后看着他浊灵发作，你愧不愧疚？彭妄现如今活得像具行尸走肉，你也要变成他那样吗！贺传邵脑袋轴，你也跟他一样轴吗？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
奚子旭被他骂的抬不起头，躺在床上的贺传邵却突然笑出了声。
“还笑！”方木都快骂破音了：“我没骂你是吧？你要是出了事，你置奚子旭于何地？你置带队的师兄于何地？他们两个会因为你，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背负何种压力？你想过没有！为了你自己陷帮你的人于不仁不义，这是再自私不过的行径！”
贺传邵又笑了两声，结果牵动了胸口的伤，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了好了，”奚子旭忙劝道：“师兄消消气。”他又拍了拍贺传邵的背，低声警告道：“你也别笑了，哪怕有一次眼力见呢！”
方木见贺传邵咳成这副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练不出来就不要练了，你们贺家的七魂掌集百家之长，每一式练到极致都很强，上次在夕留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的巨力掌已经……”
贺传邵慢慢缓过了气，他抓住方木的手，笑得像个孩童：“师兄，我练成了。”
他举起手掌，运转灵力，下一刻，一只同等大小的，掌心上画着清浊阵纹的手掌，出现在了半空中。
贺传邵动了动手掌，那灵力化作的手掌便随着他的动作，与他同步移动了起来。
奚子旭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我练成了，我练成了，”贺传邵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似的：“我练成了，我练成了……”
奚子旭这才反应了过来：“你真成功了！我天！贺传邵你太牛了！你太牛了！我一直没敢说，以你的血脉浓度练到第二掌基本是没可能的，贺家七魂掌那么吃天赋……你太了不起了！”奚子旭渐渐带上了哭腔，他抹了把眼睛：“哎烦死了！你在这笑，我在这哭！啊啊啊！贺传邵！你太了不起了！从来没有人做到的事情……你太了不起了！”
他将贺传邵用力地揽进了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一个见子成龙的老母亲。
明昭看着这悲喜交加的混乱场景，已经踏进了门的脚犹豫地停在了半空中：“谁……出事了来着？”
陷入了怔愣的方木蓦然回神，他向明昭招了招手：“哦，你来。”
明昭走到了床边。
“他是被师兄降伏浊灵的时候误伤到的，已经请了祝尊者来了，”方木说到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似的，双手在衣侧摸了摸，又看了看四周：“嗯，哦对，还有，这两日让他多休息，就不要去参加清浊了，还有，还有……”
奚子旭满脸泪痕地抬起头：“师兄，你能不能说重点？贺传邵练成追魂掌了！”
“真的啊！？”明昭一把挤开方木，然后就看到了悬在半空中的章丹色手掌。
他碰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手掌，声音都变轻了：“就是它？”
奚子旭瞬间破涕而笑：“你干什么啊？那是灵力，又不是气，一吹就散了。”
“我这不是没什么真实感吗？”明昭碰完，连忙收回了手：“好了，你快收回去，你还受着伤，不要用太多灵力。”
“不行不行，再留一会，我怕我是在做梦。”
“做梦？那我打你一下？”
“拜托！他受了重伤哎！”
“哦哦，对不起，我忘了。”
方木忽地笑了。
他看着床上的贺传邵，轻声说了一句：“太棒了。”
贺传邵似有所感，绕过明昭向外看去，却发现方木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他有些失落，却又很快被胸口的伤引回了注意力：“啊，好疼，我还是收回来吧。”
奚子旭和明昭都笑他。
这时，孟霆一把推开了门，兴奋地大喊道：“明昭！传邵！二叔同意我去戒堂了！”
他直直地冲了过来：“我可以去戒堂了！”
其他三人齐齐震惊。
“真的？为什么？”
“孟二叔怎么说的？”
“你不当少主了？孟家怎么办？”
孟霆说：“二叔说他替我暂管族中事务，如果将来有合适的人选，会让人顶替我的。”
奚子旭啧啧两声：“我想当当不上，你还不想当。”
“对不起，但我现在没办法和你一起痛苦了，”孟霆抓住他的肩晃了晃，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们一起努力吧！以后你去玄堂，我去戒堂！”
“哈哈哈，好！”
孟霆又用同样兴奋的眼光看向贺传邵：“对了传邵，听说你受伤了，还好吗？”
贺传邵有气无力道：“你可以不用这种表情问我这个问题吗？有些可怕。”
“对不起，但我控制不住了！”
贺传邵也笑了，他说：“我也控制不住了，孟霆！我练成追魂掌了！”
孟霆眼中的亮光又蹭蹭地亮了好几度：“三日后寒酒节，我们不醉不归！”
“怎么就突然说到寒酒节了？”
“别废话，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去！喝酒怎么能少得了我？还是寒酒节这种大日子。”
“那叫上他们，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好！”
“他们两个自己的喜事，为什么要别人替他们庆祝啊？”
苏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现在回去啊。”
孔金柯切了一声：“要不是陆玉兰一直在那里说个不停，你以为本少主愿意来？”
闫维连忙打圆场：“主要是为了寒酒节嘛，寒酒节就应该朋友们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贺传邵疑惑地回过头：“孔少主什么时候承认和我们是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孟霆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带离了原地。
祝怀瑾：“今天也是一样的和睦呢。”
奚子旭：“请你也闭嘴，好吗？”
孔奕辰指着不远处的纸灯车：“哥！我们也去放灯吧！”
方青玄：“放给三岁的你吗？”
明昭却对这个想法表示了赞同：“灯？好主意啊，到了晚上很好看的。”
孔奕辰皱起眉：“你嘲讽我？”
明昭：“……”
陆玉兰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默默地点了点。
天生杠精，铁齿铜牙，强行幽默，阴阳怪气……
苏影在她身旁微笑：“是不是还没开始，就已经感到心累了？”
陆玉兰的神情回答了一切。
他们最终还是或主动或被动地人人买了一盏纸灯。
孟霆早早地藏了一堆好酒，在他们找到了绝佳的观景点后拿了出来。
酒是个奇怪的东西，它似乎能改变人的本性。
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都会变的与平常截然不同。
只有一个人除外。
明昭用觊觎的目光不断扫视着方青玄面前的食物。
那是他从未吃过的品种。
方青玄被他盯到酒都喝不下去，直接将那叠食物推了过去。
孔奕辰凑过去，却因为没掌握住平衡，一下倒在了方青玄身上，他冲着方青玄的脸，打了个酒嗝。
“哥，你为什么又分给他食物？”
方青玄用最后的一丝耐心推开他：“因为我不爱吃。”
谁知听了他的解释，孔奕辰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你以前从来不分食物的，我跟你要，你从来没给过我，我跟你要什么你都不给我，你，你什么你都分给他……”
明昭犹豫了一会，将食物递了过去：“给你？”
“我才不要你施舍来的东西！”孔奕辰委屈叽叽地将食物一把掀翻在地。
方青玄忍无可忍，按住孔奕辰，往他脑袋上削了一顿。
他终于也做了清醒的时候不会做的事。
而孔奕辰挨了顿揍，不仅没有安分下来，反而更黏方青玄了，一声声哥里仿佛能滴出蜜来。
众人都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
他们从白天喝到了晚上，直到漫天都升起了各色的纸灯，几个人才如梦初醒，晃晃悠悠地拿出了自己的纸灯。
“写什么？”
“写心愿啊。”
“谁替我们实现？”
“我们不就是仙吗？”
“那是……尊者们？”
“那我们直接回去求爹娘不就好了？”
几人面面相觑，然后果断否定了这个答案。
又有人提出了新的疑惑：“要是和别人写的一样，先实现谁的？”
“谁升得高先实现谁的吧。”
“不对，应该是谁写的字大先实现谁的。”
争论了一番，依然没有结果。
苏芒烦躁地摆了摆手：“管他呢，我就随便写了。”
她一发话，别人也都不再说什么，各自写了起来。
他们写完，彼此交换着看了看。
“不是，你这写的也太随便了吧？下次寒酒节不想喝杜康？”
“杜康都不想喝，那你想喝什么？琼浆玉露啊？”
“关你什么事！”
“练会七魂掌第三式，进戒堂，你们俩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事业心啊。”
“想吃那碟被打翻的点心？崔明昭！太没出息了！一看就知道是你写的！我这还有，你直接找我要不就行了？”
“啊？真的？太好了！”
“这两个空白的是谁的？一个愿望都没有？”
“看颜色嘛，朱殷色是方青玄的，荼白色是祝怀瑾的。”
“母亲身体康健？”孟霆一顿。
奚子旭接过了那盏纸灯：“我的。”
孟霆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是奚子旭自己解释道：“家母身体不太好。”
“你们家和祝家关系那么好，就没让祝家尊者看看。”
“看过了。”祝怀瑾道：“命数。”
命数，也就是无药可医。
众人都沉默下来。
奚子旭：“快快快，放灯！看看我们的愿望到底能不能实现。”
几息之后，各色的纸灯升上了夜空，和满天的纸灯混在了一起。
天地间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陆玉兰的脸颊染上了几分红晕，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飘飘的：“等下一年寒酒节，我们的心愿都完成了，再聚一次吧？”
孔金柯：“本少主可不一定有空。”
孔奕辰和贺传邵同时开口。
“哟，您下一年就继承家主之位了？”
“万一下一年完不成心愿怎么办？”
明昭转头往贺传邵嘴里塞了片鬼草：“你先别说话。”
贺传邵哈哈大笑。
他震惊地看向明昭：“这是什么？”
“鬼草。”
“就是食之使人发笑的那个？”
“嗯。”
奚子旭又一次率先伸出手：“我正需要，来一片。”
“我也要。”
“我也要试试！”
一时间，诡异的笑声传遍了整座山顶。
明昭欢快地发给这个一片，发给那个一片，不知不觉就给方青玄也递了一片。
他刚想收回来，方青玄就将那片鬼草抽走了。
明昭：“你也要吃？”
方青玄没有吃。
他只是盯着那片鬼草，想起了明昭在辜州边域地牢里疯狂吃鬼草的样子。
魔性的“嘿嘿”声此刻再次萦绕在耳畔，方青玄无言良久，忽地扯了扯唇。
几乎是他刚露出笑意的一瞬间，方青玄就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明昭笑了，他凑近了方青玄，用夸张的语气悄声道：“哇，方少主终于笑了，我真是老泪纵横。”
方青玄按着他的脖子迫使他转向了另一边：“别没事找事。”
明昭在他掌下一转，又凑了过来：“说！大家都吃，你为什么不吃？你是不是想做一群傻子里最聪明的那一个？”
方青玄：“我本来就是。”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黑着脸看向明昭：“你想死？”
这一刻的方青玄，才终于让明昭有了实感。
他心想，原来孔奕辰真的是小学人精。
“来来回回就这一句，你也不嫌没意思。”明昭望着他的眼睛亮亮的，盛满了笑意：“况且，这是你自己承认的，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