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子旭回头之际，白珉已然将所有的戒堂人都扔回了山洞。
奚子旭跑到一半停下，看着空无一物的身后，茫然地挠了挠头。
白珉则来到了石壁旁，抬起看似无力的手，按上石壁。
下一刻，石壁便像两道纸门一样，被他随手推合。
视线一转，那边的孟霆等人已与奚子旭会合，身后还跟着一条漏网之鱼。
白珉用灵力吸起一枚小石子，向那个孟家的戒堂人掷去。
那人当场被砸晕在了地上。
几人没看到白珉扔过来的小石子，只以为是这位孟家的前辈追着追着，自己把自己摔晕了。
奚子旭不可置信道：“你们孟家的倒霉，竟然被附身了都逃不过！”
孟霆：“……”
多冒昧啊。
“追你的那些人呢？”
“不知道。”
闫维指着石洞的方向：“哎！石壁又闭合了。”
“他们出来还有时间限制的？”
“他们有没有时间限制不知道，我的隐匿术是有时间限制的。”孟霆抬眼看了看天上遮云蔽日的浊灵：“这么多的浊灵，我们恐怕是清不过来。”
“那要接着藏起来吗？”
“你是不是清浊者？遇到浊灵藏起来算怎么回事？”
“那你说怎么办？”
“等会，那不是彭妄吗？他背的是……景岚？”
众人看过去，发现景岚趴在彭妄背上，闭着眼睛，脸色青白，身体十分奇怪，皮肉显得有些耷拉，头部发扁，整个人软软塌塌。
祝怀瑾说：“死了。”
众人的呼吸瞬间有些乱，却没有人惊讶。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彭妄就那样背着景岚，一步一步朝他们行来。
他的浊灵在周围环绕，威慑住了其他所有想上景岚身的浊灵。
有人忍不住开口。
“景岚死了，他却活得好好的，我真的是……”
旁边的人拍了拍他：“行了，别说了。”
“看他这和浊灵相处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
陆玉兰躺在地上，一手搭在额头，像是累极了，旁边的孔金柯和孔奕辰都难得安静。
第五轮即将来临，没有人再嫌弃食物好不好吃，他们开始尽可能多地进食。
四象离幻阵表面看上去是困阵，其实是再凶不过的杀阵。
困到了极致的人，很难再醒过来，痒到了极致的人，会想给自己一个痛快，热到了极致的人，会把自己剖开。
而对于饿这一极而言，饿到了极致，一切都是食物，包括自己。
不远处，明昭靠着身后的大树，无力而快速地吃着手中已经发了霉的馒头。
心脏刚好就得挨饿，这什么日子啊？
旁边的方青玄与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拿着一块馒头东瞧瞧西看看，翻来覆去，就是不往嘴里填。
稍微对食物有点尊重的人都看不下去。
“你吃不吃？不吃给我。”
明昭只是替广大群众发言，方青玄却像是早就在等这句话一般，手一伸，将馒头递给了他。
明昭没有接。
他有些细思极恐。
方青玄为什么不饿？
难道是想把别人喂饱，好……
方青玄忍无可忍：“要不要？”
明昭恭敬地接过了馒头。
方青玄有些生气。
不是气明昭的脑回路。
而是气自己竟然能猜到他的脑回路。
孔奕辰嫉妒地看着这一幕。
“哥竟然肯把自己的食物让给他，他以前可护食了！”
周围的人也拥有和他一样的嫉妒。
“无怨心啊，真是羡慕，若他再是天赋异禀的清浊者，该有多么强大？”
“有什么好羡慕的？”孔金柯道：“想要不被浊灵附身，就得修得一副无怨无恨的心肠，再憋屈不过了。”
陆玉兰缓缓睁开眼睛，向明昭望过去。
无怨真的就好吗？
小昭无知而无怨，由此被命运任意作弄。
明昭修无怨心，知而无怨，可他所规避的，只有怨恨的心，却不是引起怨恨的遭遇。
正反从来都是相伴而生的，好与坏、善与恶、爱与恨，将其中一面挡在门外，也会将另一面挡在门外。
明昭总是和她们走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她们对他好，而是因为他懂得是非，懂得对错，因此知道她们好。
他所有的开心，从来都只与自己有关。
无怨心，顽石心。
别人伤不了他，也暖不到他。
又或者说，别人暖不到他，所以伤不了他。
“方青玄。”明昭突然唤道。
方青玄嗯了一声。
“我觉得孔奕辰，是仅仅把你当作方青玄去喜欢的人。”
方青玄淡淡转眸，看到了明昭脑后的小揪。
自辜州清谈会匆匆一眼，至今，一年光景，明昭的头发似也长了些许。
幻草发作揭开了他们特意掩盖的相遇，那时的他们一个尚穿着金缕衣，一个日日化作鼠，短短月余的接触，却就好像让他们看到了彼此任何人都无法窥及到的深处。
即便如今看起来都与当时不同，也总有些东西，能够不言而明。
方青玄：“是你告诉的方木，夸我就不会挨骂？”
“师兄自己猜的。”
方青玄呲了一声，没说他自作聪明，也没说他多管闲事。
就当明昭以为他们的对话就此结束的时候，方青玄问道：“你知道齐天之命吗？”
明昭停下了动作。
齐天之命。
从一出生开始，便将其命格与星辰晷盘相连。
星辰，指的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与此人血脉相连的，所有人。
当遇到生死大劫的时候，这些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就会变成代替他的人。
“你在后山见到的墓碑，上面写的纪凌，”方青玄缓缓说道：“就是为我挡劫死的。”
他少时为了证明自己，总是会故意往危险的地方去，因为觉得有趣，有挑战性，能证明自己，锻炼自己。
有一次发生了意外，他从悬崖上摔了下来，结果他毫发无损，反倒是乖乖在家里坐着的纪凌，暴毙身亡。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只以为是他突发恶疾，毕竟他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长那么大本就很难……直到一年前，他的父亲，突然变了一副面孔。”
“他杀不了我，于是只能折磨我，而我甚至不能质问他，那么多年……”方青玄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摊开手，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他们父子两个，一个因我而死，一个，死在了我的手中。”
“诸如此类的事，不知还有多少。”
“而那些会替我去死的人，也包括孔奕辰在内。”
方青玄的声音很轻，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嘲讽，仿佛在说着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你说，孔奕辰知道了，还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一声地叫我哥哥吗？”
明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在青山再见到方青玄时，他会看上去如此疲惫，为什么他总是要恣意妄为，惹怒方南山来惩罚自己，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阴晴不定，仿佛生了一身阴寒的铁刺。
所有人都知道方青玄像每一个方家人那样强大，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也和每一个孔家人一样骄傲。
这份骄傲支撑着他，却也一再折磨着他。
当所有人都在对“方青玄”的样子提出标准与要求的时候，方青玄没有反抗，也没有顺从，他只是将自己也变成了所有人中的一员，不断地从中下注，直到压过其他的所有人，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方青玄”。
他用这种方式竭力维护着自己的骄傲。
然而当他知道，他之所以能维护自己的骄傲，是因为有无数无辜的人，在替他去死的时候，方青玄失去了下注的资格。
明昭看着另一边，正抱着一块冷硬的馒头在啃的孔奕辰，无端感到一股冷意拂过脖颈，让他想要将自己裹起来，就在此地沉沉睡去，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坐着，思索着从心底升起的那一丝烦躁的来源。
这种烦躁近来出现了很多次。
童舍被方家的尊者带走的时候，确定小昭被浊灵附体的时候……
不过还没等明昭想清楚，那份烦躁便再次骤然消失，恍如幻觉。
明昭怔了一瞬，没有去探求，而是伸了个懒腰：“这世上还有你背负不起的东西呢？”
方青玄偏过头看向他。
明昭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地笑开：“如果有，你就再努努力呗，总不能真被铁链勒断脖子，对吧？”他笑眯了眼睛：“你得在被勒死之前醒啊。”
窒息而压抑的氛围骤然打破，方青玄嗤笑一声，威胁地按上他的后颈：“再提这件事，我现在就能勒死你。”
明昭正欲求饶，周围的空气突然扭曲了起来。
众人眸子一亮。
“阵法要破了！”
“尊者他们来救我们了！”
“终于不用再挨饿了！”
“啊！刚才那么多馊馒头白吃了！”
孔金柯却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有什么可高兴的。阵法被破，四极合一，单是我们这就有这么多浊灵，还不知道别的人那边什么情况呢。”
说着，他就掏出了自己的盾。
其他人闻言，也都慌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虽然还有些疲惫，但他们没有一个想要逃避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危险。
孔金柯犹豫了一下，对陆玉兰说道：“你躲本少主身后吧，浊灵很多的话，你增幅比清浊的作用更大。”
陆玉兰一愣。
孔奕辰推了她一把。
“别犹豫了，他那个盾挺厉害的，保护你不成问题。”
“不过，”孔奕辰又补充了一句：“他快不行的时候你就换个地方藏吧，这人没什么舍己为人的精神的。”
孔金柯冷笑道：“说的像你有似的。”
“我当然有！”
孔金柯不信，只当是孔奕辰为了胜他一筹说大话，他也难得地没有质疑他，而是同样对着陆玉兰说道：“这盾没有灵力维持的时候只能护一个人，本少主是不会护你的，你到时候自己机灵点。”
陆玉兰说：“没事，你顾好自己就行，我有湘泉琴。”
方青玄晃了晃明昭的脖子，还没等说话，手中便被塞了一沓符篆。
明昭自己封住了自己的视觉，然后拍了拍方青玄的肩膀，冲他露齿一笑：“我就在这等你们。”
几息后，一声清脆的响声自空气中传来。
四象离幻阵破了。
各极中的弟子纷纷动了起来。
方木带着贺传邵就往孟霆他们的方向去。
他当初带过去的人被四象离幻阵分到了关着村民的那一极，此时那一极的人数应该是最多的。
没跑多久，一群眼熟的人就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领头的是奚子旭。
方木先是一喜，随即面露愧色：“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边的浊灵可能有点多。”
奚子旭扬起一抹苦笑。
“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们。”
？
方木正欲询问，就见奚子旭他们身后压过来了乌压压的一片浊灵，把天都遮暗了。
方木骂脏的心都有了！
他果断转了个方向。
“你们捅了浊灵窝了？！！”
奚子旭眨眼间跑到了他前面，留下了一句：“是浊灵来捅的我们！”
贺传邵嘿了一声，兴奋地回道：“我们也是！”
方木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现在是找共同语言的时候吗！”
骂完，方木拿出旋龟壳，向众人发去了消息。
所有人，村口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