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回来没多久，方青玄的惩罚期也结束了。

孔奕辰听到消息便要去接他。

孔金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嘲讽他的机会。“有些人，自己当不上少主，就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可真是连尊严都不要了。”

孔奕辰脚步不停，回了一句：“也有些人，同为少主，跟别人有如云泥之别，自己却不知道反省，还总嫉妒别人比他的亲缘好，整日捻酸吃醋，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谁捻酸吃醋了！”

斗嘴就是这点，不论话难不难听，谁先急谁就输了。

这会高下立判，本来就在一旁聊八卦的几人逐一收回竖起的耳朵，继续了他们的碎嘴子日常。

闫维紧跟时事，将话题转移到了孔奕辰身上：“孔奕辰是真的很喜欢方青玄啊。”

一旁的陆玉兰小声接道：“但方青玄似乎不太喜欢他。”

苏芒说：“你得这么想，方青玄谁都不喜欢。”

听到这话，一旁的苏影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姐姐，这话你可就说错了。”

孟霆赞同地点了点头。

“都藏在细节里呢。”

苏芒不置可否：“比不上你们两个眼尖的，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在除了符篆课以外的其他课一律开小差，以至于他也和孟霆一样观察到了很多东西的明昭心想，方青玄或许的确是不太喜欢孔奕辰，但他绝没有不在乎。

就拿方青玄被罚之前上的最后一次炼器课来说吧。

那次明昭忘了拿东西，单独跑回去一趟。

彼时的孔奕辰正在和孔金柯打赌，看他们谁做出来的灵器质量更好。

明昭回到学堂的时候，孔金柯已经离开了，孔奕辰却还在那里研究。

他与孔金柯水平相近，家中的资源也说不上偏向谁，但，孔长老却是有些偏向身为少主的孔金柯的。

由于孔长老偶尔的额外提点，致使两人的争斗多以孔金柯为胜。

孔奕辰虽不服气，却从没有把孔长老偏心作为自己失败的理由，只会自己憋着劲多下功夫。

输了，就再比，直到赢了为止。

孔奕辰站在那，手里拿着一块明昭认不出来的材料，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其丢到炉子里去。

能让见惯了珍稀材料的孔奕辰都如此纠结，可见这块材料必是十分难得。

为了赢孔金柯，他出了大血。

孔奕辰实在做不出决定，往学堂最后面看去。

方青玄正趴在最后面的桌子上睡觉。

孔奕辰也不敢去叫他，自己又思量了片刻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算把手中的材料收起来。

还是下次吧。

正在这时，他的材料突然被人从手中抽走。

孔奕辰倏地抬起头，神色一瞬间变得惊喜：“哥！”

方青玄没有应声，只是神情冷漠地将他的材料一把丢进了炼器炉里。

“哎！哥！”

他有些心疼，却没有责怪方青玄，而是耷拉着脸道：“我没有太大的把握。”

“玉不琢，不成器。”

方青玄淡淡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而那次，是孔奕辰赢孔金柯赢得最漂亮的一次。

甚至，那次之后，孔长老便开始隐隐地偏向了孔奕辰。

少主之位也不是永远都属于同一个人的。

回忆到这里，就听到孔奕辰左一声哥，又一声哥的声音重新从外面传来。

方青玄回来了。

他一踏进门，便不耐烦地将孔奕辰从身边推开：“一边去，别烦我。”

孔奕辰乖乖地闭上了嘴，脸上却依然充满了喜色，没有半点低落。

方青玄不再挨罚这件事，竟能完全抵消掉方青玄对他的疏远。

明昭从方青玄一进来开始便垂下了目光。

他现在一看方青玄就心口疼。

方青玄进来后不久，季蘅就接着赶到了。

他脸色无比难看，一进来便阴森森地喊道：“崔明昭！”

明昭蹭地站了起来，随即看到了他手中的符篆。

摆在最上面的那张，篆文乱七八糟的几条，一看就知道是谁的风格。

明昭瑟瑟地伸出双手，刚要将那张符篆接过来，就看季蘅将符篆一扬，说：“别急啊，还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呢。”

明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这种丑东西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能画出来吗？

季蘅拿起第一张符篆，看向苏芒：“这篆文，是画符人的第二张脸，知不知道？”

苏芒画的！？

明昭惊奇地看向苏芒，苏芒却摸了摸耳朵，并不看他。

季蘅又拿起了第二张，看向陆玉兰：“这篆文，你们陆家人可能看着挺开心的，但我看着不开心。”

陆玉兰惭愧地低下了头。

陆玉兰也会了！？

季蘅又拿起了第三张，第四张……

被他提到的人都紧跟着低下了头。

明昭目光渐渐呆滞。

这群人，学什么都这么强的吗？

季蘅点完所有人后，看着手中仅剩的那张众符篆的摹本，幽幽开口：“听不懂就听不懂，何必照着画呢？”

照着画！！！？

明昭登时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孟霆。

太过分了！

对得起辛辛苦苦，嗓子都哑了的崔尊者吗！

原本对目光最是敏感的孟霆，此时如同开了屏蔽罩，扣桌子扣手指，就是不抬头。

明昭又用同样的目光看向陆玉兰他们。

陆玉兰假借撩头发，抬手一挡，完美隔绝。

苏芒则理直气壮地别过了脸。

全场只有苏影和闫维依旧笑盈盈，拿出了最好的心理素质。

季蘅又接着道：“照着画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照着一张，草纸一样的玩意儿画呢？”

明昭凌厉的目光忽然一顿，他缓缓转过头，对上了季蘅那双比他要凌厉上万倍的尖刀。

明昭也默默地低下了头。

季蘅看着他，温柔道：“崔尊者，您挺会教啊？”

明昭疯狂摆手。

“不敢不敢！”

“不，敢？”季蘅用力地捏紧了手上的那沓符篆，敲着桌子一字一句喊道：“我是让你改个样，不是让所有人都改成跟你一个样！但凡你能改，这群人就算照着画，也不会都画成这样！”

他恶狠狠的语气下面藏着一丝悲愤：“崔明昭，你知道为人师长，我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他说：“最北边的山上孟长老的笑声，最南边的方长老都听见了。”

所有人：不敢吱声，但敢笑。

季蘅真想掐死他。

可他不止是自己拿不出手的得意门生，还是那个发起疯来要人命的弟弟。

“下次。”季蘅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明昭连忙点头：“好的！”

一回来就看到这么精彩的场面，正欲趴到桌子上睡觉的方青玄坐直了身体。

不困了。

他看着明昭努力缩成一团的背影，有些好笑地点了点桌面。

怎么走到哪，都能惹出一堆戏来？

方青玄又想起了那日在仓库中发现的秘密。

无怨心是一种极其理想的状态，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

即便是生来便比别人乐观的陆家，也从没有出过一个无怨心。

因为这世上除了死物以外，只有异兽无知而无怨。

但凡是人，活一世，诸多纷杂，再豁达的人，也总会有那么一时片刻小小的埋怨。

而如今，拥有无怨心的人出现了。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竟然真的会有心无所怨的人存在。

方青玄思索着从第一次见到明昭开始，至今，他所有的表现。

该有的情绪明昭都有，愤怒，羡慕，期待……但情绪的发生以及程度，甚至持续时间均与常人不同。

高兴喜悦均会放到很大，一点小事便可以引起，失落悲伤却几乎没有，就连愤怒，都只是一眨眼的事。

懂得是非对错，却不会为任何事感到不平和哀怨，不管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

被欺负了可能当下会还回去，但过一会，甚至被什么事情转移了注意力，就绝对会忘。

很多时候像是逆来顺受，但又并不是在忍耐，或者全无气性。

而是不在乎。

别离不在乎，失去不在乎，善意不在乎，恶意不在乎，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乎。

已经发生了或者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不论如何，他都全盘接受。

无有质问，无有不甘。

安分守命，顺时听天。

无怨心得净，心坚邪不侵。

方青玄眸子变深。

那，他到底是生而无怨，还是后来才……

下课的钟声一敲响，孔奕辰就往最后面跑来。

他刚才还没和方青玄说上几句话，季蘅就来了。

由于太过激动，孔奕辰撞到了明昭的桌子，将他画到一半的符纸毁了。

孔奕辰急着找方青玄，没又回头，而明昭居然也没有去看他，而是直接又拿出了一张符纸，继续画了起来。

仿佛此时此刻除了画符，什么都不重要。

方青玄：“去道歉。”

刚来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的孔奕辰啊了一声，随后顺着方青玄的目光回头看去，这才看到自己惹下的烂摊子。

和孟霆他们嫌孔奕辰暴躁爱吵闹一样，孔奕辰也嫌孟霆他们整天聚在一起八卦。

虽然他们只是聊上一两句事实，再说一两句个人的看法，和某些沉迷于造谣，或一定要扒出许多隐秘的细节的人不同。

但孔奕辰依旧觉得他们很无聊。

明昭身为八卦团中的一员，自然也是孔奕辰嫌弃的一份子。

要在平常，他一定就当没看见。

但这次方青玄看见了，还让他去道歉。

孔奕辰对方青玄唯命是从。

于是孔奕辰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对着已经重新开始画另一张符的明昭，语气生硬地说道：“对不起，你想怎么着？”

这是来挑衅的？

明昭动作一顿，捏着笔，不确定地想。

他抬头看了看孔奕辰，确定他是在道歉后，才说：“不用了，你以后走路小心点就行了。”

孔奕辰拧起眉：“你挑衅我？”

明昭：“……”

所以说，为什么年年就孔家的人发生的纠纷最多，不是没有原因的。

明昭问孔奕辰道：“需要我就刚才那句不够妥善的言辞，向您道歉吗？”

方青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孔奕辰听到，脖子一缩，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全被明昭收入了眼中。

他脸一黑，语气更加生硬：“不用了，你以后注意点。”

明昭乖乖点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