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愤怒地指了指文石。
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方青玄倒拎起他抖了抖：“拿张引火符出来。”
明昭被他几下晃的七荤八素，扑簌簌掉了一沓引火符出来。
方青玄将明昭随意地扔到了地上，修长的手指捏了缕灵力一弹，满地的引火符便都燃了起来，仓库一瞬间亮如白昼。
明昭看着像烟火一样燃烧的符篆，仿佛看到了即将属于自己的玄币站在火光中冲自己挥手告别。
他捶胸顿足。
怎么能这么败家！
这时，方青玄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一袋玄币扔给他。
沉浸在悲痛中的明昭用爪子扒开袋子看了看，眼泪从嘴里流出来。
好，知道为什么坏爷把他带到这了。
这么多仓库，都没有方青玄一个人有钱。
明昭抬头看了看方青玄。
方青玄面无表情，正拿着他的文石在指间翻转，似乎并不打算还给他。
明昭往玄币上一趴：哎，烦死了。
方青玄看着无精打采地趴在袋子口的明昭，动了动唇。
要说他胆子大，他见了人就跑，但要说他胆子小，他又什么陌生地方都敢闯。
聪明是挺聪明，却似是因为从小到大没出过辜州，比别人少上许多警惕性。
上次就因为这块石头落在他手里一次，这次碰见还不给绳子加道秘法。
心里揣着他身上有浊灵这么大的秘密，还敢在他面前如此掉以轻心。
而明昭也在想着方青玄的事。
他在暗自震惊，方南山的惩罚，竟是将方青玄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方南山不可能不知道，浊灵是在幽暗处滋生，越黑暗的地方越强大。
他知道方青玄身上穿的是方家至宝，因为明潮和他说起过。
那时明潮在开玩笑。
说他即便没觉醒血脉也没关系，可以将方家的秘宝玄衣偷来给他穿上，也能保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听到这句话的明昭想的却是，玄衣能抵御浊灵，压制浊灵，但并不能减免浊灵带来的痛苦。
要是他真的有一天被浊灵附身，与其让他时时刻刻忍着钝刀子割肉的折磨，还不如直接毁了他的神识来的痛快。
而方青玄如今不止日日承受着这样的折磨，方南山还要用加重这样的折磨来惩罚他。
这，真的是亲爹吗？
明昭一顿，想起了自家那个动手只用通天棍的爹。
他随即摇了摇头。
不一样。
对于明斯远来说，他确实是犯了天大的忌讳，但对于方南山来说，方青玄却只是失了青山的体面，要惩罚他给各族的人看罢了。
明昭动了起来。
不过，方南山对方青玄如何，又关他什么事？
闲事少管一件两件，人能多活一年两年。
更何况连这惩罚，都是方青玄自找的。
他将那袋自己应得的玄币毫不客气地收进了芥子袋，然后爬到方青玄身边，往方青玄手中塞了一堆薛荔，做了一堆肢体动作。
哥讲江湖道义。
薛荔，换文石。
你，放哥走。
还和上次一样，当哥从来没出现过。
懂？
方青玄一顿。
那些看不懂的张牙舞爪他一概略过，方青玄看着自己手中的薛荔，勾起一抹冷笑：“我给你下主仆契，抢你文石，你还给我送薛荔？”
他语气里充满了讽刺：“你可真善良。”
明昭深吸一口气，想起了孟霆那句“方青玄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很好，他是恶。
明昭恶到想把这些薛荔砸方青玄脸上。
就听方青玄接着说：“可怜我的时候，先想想，我都干过什么，是不是比你过的好多了。”
寂静的仓库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磨牙声。
下一刻，就见明昭雄赳赳气昂昂地动了起来。
他先是在地上画了个圈，在中间用爪子画出了一个阵字，然后爬出了圆圈，在圈外两爪着地站了起来，然后用屁股对着方青玄，跳舞似的扭了扭。
方青玄挑了挑眉。
这是，在演杂技？
用这一副鼠身，可真是难为他能做出这么多花样了。
就见下一刻，明昭又爬了进去，将阵字抹去，改成了个锁字，然后抬头看了方青玄一眼，又爬了出去，这次正对着他，掐着腰扭了扭。
一张小而尖的鼠脸上，竟能看出大大的“嘚瑟”二字！
方青玄也终于看懂了他的肢体动作。
他想去哪就去哪，某人怎么不是被困在阵里，就是被锁起来呢？
比他过的好？
好在哪里？
哥就是可怜你，可怜你没哥过得好！
方青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明昭。
演杂技的竟是我自己！
接着，明昭又在原地生动且夸张地演绎了几个方青玄的名场面。
包括但不限于浊灵发作时痛苦抱头甚至吼出声的场景，被铁链勒住差点窒息的场景，吃黄果酸到吐的场景，等等等等。
嘲讽意味直接拉满。
可比方青玄简简单单两句话来的有杀伤力多了。
方青玄的脸色渐渐地比刚才的仓库还黑。
他，想，死，吗？
视死如归的明昭已经开始躺在自己画的圈里打滚，捏造方青玄根本没有出现过的丑态了。
方青玄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薛荔。
就在薛荔碎掉的那一刻，一个问题突然在方青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
当初他浊灵发作的时候，明昭是怎么走进清浊阵，当着浊灵的面，将薛荔塞进他的手里的？
而此时的明昭正演到兴处。
他正欲像方青玄吃到黄果那次般嘲笑他，却在停下动作的瞬间，发现自己的心跳正以极快的速度增加。
心跳很快便到了极点，让明昭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维持。
怎么，怎么会？
怎么会突然这么大的反应？
明昭难以自抑地蜷缩在了一起。
心脏感觉快要裂开了，巨大的恐慌感席卷了他。
明昭痛苦地闭上眼，用着最后的控制力扯出了一张空白的符纸，在符纸上歪歪扭扭地写道：文，石，文石……
方青玄，再不还文石，你就要恩将仇报了！
方青玄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
他看了眼符纸，快速地将文石放回了明昭身边。
明昭艰难地伸出一只爪子，按上这块据说是象骨的石头。
仓库的地面上，拇指大的象骨亮起，醇厚的灵力涌向明昭的胸口，将他的心脏整个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随着心跳逐渐恢复，明昭的意识也开始陷入黑暗。
临昏迷前，明昭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白珉。
幸亏遇见这个人，让他知道了此为护心的象骨，不然今日真要交代在方青玄手里了。
不过。
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眼便认出了象骨。
站在一旁的方青玄眼睁睁看着明昭失去反应，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的目光落到了明昭的心脏处，啧了一声。
没觉醒血脉，却继承了特点。
这人是从娘胎里就认识孟霆了吗？
远在天边的孟霆：“阿嚏！”
方青玄盯着明昭看了一会后，突然抬手，解开了衣领上的两道扣子。
扣子解开的瞬间，一股黑气顺着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萦绕而上。
是浊灵！
玄衣不止可以压制浊灵，还会将浊灵与方青玄锁死。
方青玄只是将玄衣打开了一条口子，因此此时的浊灵并不会威胁到明昭的安全，只会帮助方青玄确认一些事情。
只见浊灵烟雾一样从方青玄的领口钻出来，向明昭袅袅飘去。
它来到明昭身边后，仅仅环绕了他一圈，便像是找不到入口一样，又向方青玄飘了回来。
果然。
由于放出了浊灵，方青玄眼底已爬上了些许黑色，然而这并不耽误他看清楚所发生的一切。
他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无怨心。”
难怪哪都敢钻。
原来是有恃无恐。
方青玄将衣扣重新扣好，浊灵也被玄衣上的清浊阵重新吸了回去。
眸中黑色消褪，仓库也回到了以往的安静。
方青玄走了两步，在明昭身边蹲了下来。
他又拾起了那块文石。
方青玄看着文石上丑到扭曲的红绳，沉了沉眉，嫌弃地并起两指，在那道红绳上划了几道，然后将其绑在了明昭的脖子上。
绳结打好的一瞬间，一圈朱殷色的灵力亮了亮，很快又归为虚无。
这次不用担心被发现，方青玄耐心地在明昭身上摸了摸，最后在他耳后找到了化形符。
方青玄直接毁去了符纸。
睡得四仰八叉的明昭出现了地上，与此同时，方青玄挥袖，灭去了周遭的引火符。
黑暗中，方青玄俯身，将明昭打横抱起，向仓库外走去。
孟霆将环境打探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他竟然让明昭这样一个非清浊者随便乱跑！
上次明昭在龙骧上差点被害，就可以说是他的疏忽，他怎么又犯了一次这样的失误！
孟霆要呕死了，偏偏明昭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
孟霆已经急躁地将周遭绕了五六圈。
突然，在他已经经过了数次的一个巷子口，孟霆看到了一个灰白色的身影正躺在地上。
孟霆来不及想太多，用灵力赶过去。
“明昭！”
明昭双眼紧闭，脸色惨白。
孟霆颤抖着手试探了下他的呼吸，然后犹疑地探了探他的脉搏。
只是睡着了。
孟霆：“……”
他木着脸，低下头，幽幽地看向明昭。
他这位好兄弟，就算最后没死在浊灵手里，也早晚要死在自己的手里。
到了晚间，明昭在自己的床上悠悠转醒。
孟霆坐在桌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明昭的旋龟壳，而小坏就在孟霆手边，两爪环胸，翘着二郎腿。
若是被方青玄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冷笑着说一句“物似主人形”。
听到明昭苏醒的动静，桌边的一大一小同时转过头，目光一模一样，都写着一句话：“我等你解释的。”
明昭默了一下，乖乖地在床边坐好。
“这，是个失误。”
孟霆长哦一声，重复他的话：“失误。”
明昭：“……”
孟哥，劝你不要和某些专于阴阳怪气的人学些不该学的。
孟霆看着手中的旋龟壳：“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坏了呢，正打算拿出来修一修，结果一看，竟还好好的，真是奇了，它好好的，怎么没人用呢？”
明昭缓缓地垂下了头。
再了解他不过的小坏当即蹦起来，冲着他一顿吱哇乱叫。
孟霆替他翻译：“别以为装模作样就能混过去！传送符呢？为什么不用！”
不用传送符是因为文石又被扣下了，这件事死都不能让小坏知道。
不用旋龟壳是因为方青玄的事不能被别人知道，因此更不能向孟霆解释。
明昭头垂的更低了。
孟霆翻译的无比准确，小坏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瞪了装哑巴的明昭一眼。
明昭连忙凑过去，用手指锤了锤它的肩膀：“坏爷，等我等那么久，累了吧？要不先睡会？一会歇过来才有力气骂我，您说是不是？”
小坏再聪明，也只是个异兽，比不得明昭千年的道行。
次次被骗，次次还被骗。
它听了几句，觉得明昭说的甚有道理，拍了他一爪后，回了自己的窝。
孟霆眼睁睁看它被拿捏，随后看着腆着一张脸冲自己讨好地笑的明昭，叹了口气。
他将旋龟壳递回去：“你吓死我了。”
明昭双手合十：“绝对没有下次，这次真是失误！”
下次去哪里之前，他一定先让小坏闻过方青玄的味道。
想到方青玄，明昭一把抓住孟霆：“孟哥，你有没有能锁住东西的秘法教给我？”
以前从来没给东西加过锁，竟然完全没想到这回事，甚至他都不会，还要向孟霆学。
孟霆：“有是有，但不同的东西用不同的秘法，你要锁的是什么东西？”
明昭将文石从胸前抽出来：“这个。”
孟霆看了一眼：“你这不是加着秘法呢？”
啊？
明昭低头，却发现红绳果然与之前有所不同，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明昭眸子一动，背过身去，尝试着抽了抽红绳，一道朱殷色从眼前闪过。
“什么东西还要背着我看？”
明昭将文石重新塞了回去：“没什么，我忘了，之前家里人给我加过了。”
孟霆没多想，点了点头，然后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看到的图案，笑道：“你还怕打雷？”
明昭：“以前怕。”
“现在不怕了？”
明昭想了想：“现在更怕浊灵一点。”
孟霆顿了下，向他郑重开口：“以后出去，尽可能跟在我身边，我定会保你周全。”
“好哦。”
明昭应了一声后，微微出神。
“对了，孟哥。”
“嗯？”
“血脉浓度，”明昭轻声问道：“可能会变吗？”
“这怎么可能，”孟霆说：“顶多可能你觉醒了，但没测试出来，血脉浓度是和骨血融合在一起的东西，除非你换血……”
他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后便闭上了嘴，没有再将绝对不可能那几个字说出口。
明昭又问：“那你知道象骨吗？”
“知道，三伏霜，象中骨，护心的至宝，可遇不可求。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昭问：“象骨戴久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是药三分毒，象骨勉强也算一种药，更何况它效力强劲。象骨戴久了的人，会对象骨产生一定的依赖性，若是他突然有一段时期经常摘下象骨，且那一段时期有引起情绪波动的事发生，大概率是会让心脏更加脆弱的。”孟霆解释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是从小就要佩戴象骨的人，心脏本来便极为脆弱，没了象骨随时可能殒命，再出现上面那种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明昭说：“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