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推寒怔住，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什么，怎么死的？”

死了，那他昨晚听到的敲击音是谁发出的？鬼？若非没察觉到鬼气当真以为是见鬼了。

他掩下神色追问道：“可是他半夜打鼾还敲了隔板。”

“你听错了吧？”左二环顾四周，瞳孔神经质上翻，露出遍布猩红血丝的眼白，“他从甲板摔下去，腿断了，蓝鲨这群冷血贱种民见他没有价值，就把他处理了！”

“……”岑推寒侧开头，“这样，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怎么会听错，如果用听错来含混敲击声，那纸条呢？他捻着手指，纸摩擦揉烂的触感还留在指端，他清晰地记得被圈起的围阻体，那……不是鬼就是人了。

有这么一个人，隐在暗处，避开蓝鲨母舰守卫，避开机械造物巡视，长驱直入到他隔壁房间，以极其别扭的方式为他提供了线索。

或许还动用了机械造物，毕竟这个世界智慧结晶人手配备。

他看着右翼甲板上滑动的机械造物。如此想到。

监工机械人扫描到他长期无动作，冲过来打开腹腔空间，里头弹伸出一柄能量枪抵住他太阳穴，“劳作起来，现在！”

他配合地拿起线板开始嵌合，监工的木仓又举了好久，确认没有人再偷懒后收回木仓，接着漫无目的地滑动。

*

大概是中午时间，岑推寒又拿到一支营养液，劳工有了喘息机会，这个时候监工机械人停止运作，但会有守卫上来分发营养液。

众所周知，人尽有不周全，他趁其不备钻了空子顺走线板。

夜里回底层，岑推寒默默确认路线。右翼甲板有直连通道，但要有权限卡才能打开，直连通道一直到母舰内部基底舱段，对面便是悬浮梯直达底层。

单一路线却需要用到数次权限卡。

他余光紧盯守卫扫卡的手，思考获取可能性，片刻后他放弃了，可能性低地等同于不可能。那守卫胳膊顶他大腿粗，岑推寒还算有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那就定在能去到的地方好了。

比如，位于蓝鲨母舰控制中枢系统正上方的基底舱段接待大厅还有常在的底层。

虽说定的随意，行动起来却要小心又谨慎。

由于时间紧迫，加之岑推寒能搞到线板的时机只有中午分发营养液以及晚时下工。所以直到三天后，他终于凑够线板，彼时右翼修复进程到收尾时刻，只需在Fu-4类线板基层上涂一层疏水料，就可以组合外甲。

外甲体型庞大，按理说要用机械辅助调动，然而塔德却下令让所有劳工人力搬运外甲。

结合一天前底层电力系统关闭，早上上来时4辆悬浮梯停运至一辆，连右翼甲板监工机械人也不见踪影，岑推寒隐隐猜到了缘由——

能源耗尽了。

异常表现自然不止他一人注意。这个发觉犹如热油中滴水，烧得人躁动不止，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尝试逃离。

譬如左二。

他在底层断电后不久找上岑推寒，开门见山道：“我要走。”

岑推寒手拿吃一半的营养液，听其言似乎是在思索，片刻后笑道，“要走走便是了，同我讲做什么呢。”

他咳了两声，胸腔振动间，他脖颈微微前伸露出近肩处的皮肤，上面青紫一片，全是外甲压迫形成的瘀血，“你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我是帝国阿塔力伯爵次子，我的父亲已经联络上我，锁定了废墟星。”左二紧盯着他，声音嘶哑难听，“各家族的舰队就在雾区外，只要你我分头行动引开耳目，干扰守卫，不用十分钟舰队便会降落废墟星。只要舰队安全通过雾区，你也看到了，蓝鲨母舰动力不足，自然是打不过资源丰沛的舰队的。”

岑推寒无可无不可，左二却仿佛料定他会同意，语速极快道：“事成之后，保你跨越阶层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知道这些物质对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只要你——”

左二的计划十分简单，他要岑推寒装病。他已经说服很多劳工答应配合他行动，眼下蓝鲨母舰动力不足，大有分身乏术之势，一大批劳工集体病倒，届时，定然会引起骚乱。

低劣又恶毒的手段。

岑推寒听过后若有所思，甚至几乎没为劳工留退路，丝毫不考虑一旦劳工们被判定为无价值，那就会如同左一原主人般被处理掉。

他垂着眼丢掉营养液包装，没说是否愿意只是问左二什么时候行动。

左二：“今晚，你机灵点。”说完，他便默认岑推寒同意加入，形色匆匆走开了。

*

夜色降临，岑推寒一如往常般被押送回底层，只是今夜气氛格外微妙，暗流涌动，紧绷如弦，似乎时刻有断裂可能性。

日夜两对施工队交汇，侧肩而过之际，不知是谁率先倒下，又是“扑通”“扑通”几声接连响起，伴随几声哀叫，两队人无论白工还是夜工都倒地大半，呻.吟声此起彼伏。

两个守卫也算见过风浪，愣了一下就迅速打开随身过滤面罩扣在脸上，另一只手不忘拿出脉冲枪对准劳工威慑。

“都干嘛都干嘛？！”

“起来起来！”

岑推寒也跟着半蹲在地，一声不吭缩在角落。

他蹲下的地方靠近拐角，算是视野盲区，趁着场面混乱两个守卫注意力都不在这边，他压低身子，迅速转进拐角彻底脱离守卫视线。

只是这还不够，左二的浑水他虽然不打算一同搅，但却要借下东风——他真正要做的是趁乱将组装好的装置放到基底舱段接待大厅，配合他提前在底层的布置以做到一击毙命。

也谢谢左二出谋划策，不然他一人之力，恐怕要多费心力。

现在问题是怎么上到接待大厅。

蓝鲨母舰大抵是没考虑过能量耗尽这回事，以至于只配置了悬浮梯，没有第二备用通道。

不过想来也是，蓝鲨母舰向来是在星海中掠夺侵略的一方，正值春风得意，叱咤星海，谁会想到有朝一日落到动力不足被困废墟星这种地步。

这情景倒是和他同病相怜了。

岑推寒抚摸着固定在腰侧的线板，绕了一圈，最终把视线锁定到悬浮梯边的守卫身上。

借着装饰遮挡，他收敛气息慢慢靠近，直到避无可避彻底暴露在悬浮梯守卫面前。

“谁？在这儿干什么？”

守卫举起木仓对准他，岑推寒抬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姿势，守卫狐疑盯着他，见他神色张皇手腕支细腕骨突出一个劲儿抖个不停，不像是个有力气的，也慢慢放下戒心。

他手持脉冲木仓走近，“你做什么的？”

岑推寒低声含混不清道：“大人，那边出事了。”

“什么？”守卫听不真切，又靠近两步。

差不多了。岑推寒心道，他抖抖手指，自指尖飞出微不可查的一点金芒，没入守卫眉心。

守卫神色一下就变了，眼神直愣而空白，全身肌肉无意识放松，岑推寒伸手，轻而易举从他手中拿过木仓。

“把外衣脱了。”他收起那副可怜模样，打量手中的木仓，朝着墙壁开了一木仓，眼看着激光束在金属内壁轻而易举地留下弹孔，满意点头。

不错，好东西。留着防身。

守卫按照他的吩咐脱下守卫制度，又呆愣愣地站立等待命令。

岑推寒翻翻制服口袋，找到悬浮梯权限卡，往关卡上一贴却迟迟没有反应。

“……权限卡呢？”他侧过身询问。

“手上。”守卫一板一眼地回答，他伸出手，张开后赫然空无一物。

一瞬间，岑推寒几乎以为附神失效，守卫恢复意识刻意作弄他，然而再看守卫还是一副木愣模样。

难道……

他果断命令守卫，“把手贴上去。”

守卫照做，“滴”，悬浮门开了。

岑推寒把玩手里那张权限卡，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所谓的权限卡只不过是个幌子用以遮人耳目，真正的权限卡恐怕像蛊一样植入在守卫手中，这样即便是有人偷盗了权限卡也无法使用。

他穿上制服上到悬浮梯，梯厢开始上行，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时，岑推寒打了个响指解除附神。

附神是炼器秘术，用以分裂神识附于傀儡身对其操纵。这秘术之所以被称之为秘术，只因它对神识损耗极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分毫就足以驱使人或法器。

可惜岑推寒实在脆弱，解除附神后他唇肉眼可见地失了血色，又止不住地咳了两声。

……好脆。

想他鼎盛时期，不说数万，数千傀儡附神起来由他心意轻而易举。

那边悬浮梯守卫整个人浑浑噩噩，远远地传来一声响指，眼神瞬间恢复正常，只是仍旧在状况外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活动大厅有巡逻机器人，这几天能源耗尽，机器人巡逻频率也低了，想要避开它们不是难事。

他取出线板，仔细布置。

由于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Fu-4类线板，实在不清楚威力如何，以防万一，岑推寒多制作了几块，分别放在东南西北四角。

早在修复右翼时，他就看过蓝鲨母舰设计图，很清楚接待大厅就在中枢控制系统正上方。只要能把接待大厅炸毁掉落的铁料就会让蓝鲨母舰沦为废铁。

此时右翼直连通道突然传来权限卡“滴”一声，岑推寒急忙隐到角落。

“集体病症？”塔德的声音含着一丝漫不经心，“【眼】呢？【眼】观测到什么？”

“【眼】的反馈是，除心跳过速，身体激素等一切正常。”

塔德：“装病啊——看来有小老鼠按耐不住喽。”他语气突然一转，“都带上来。”

“是。”

不过片刻，底层劳工连同牢房里的人一并被押送至接待大厅，塔德笑脸相对，口中吐出的话却让人脊背生寒。

“让我猜猜，谁是主谋？”他伸出手指一一划过，“你，你，还是你？算了我也分不清了，一起处理了吧。”

话音刚落，被他指过的几个人颈侧爆出刺目血花，岑推寒敏锐观察到鲜血中掺和着一点寒光，瞬时联想到之前从颈间取出的机械造物。连位置都一般无二，看来就是塔德口中的【眼】了。

真看不出来，针一般的小东西竟然有如此威力。

岑推寒运作灵力，从腕间将【眼】逼出，碾压成粉。

其他人可没他这能力，被血溅到的几人尖叫连连，一时情绪传递啜泣求饶声四起。塔德微微眯着眼，似乎是在享受，“星神在上，听听弱者的祈祷吧，他们渴求您的垂怜！”

“……”有病。

他移开视线，在人群中捕捉到左二的脸，左二眼见计划失败，面白如纸透着将死之人才有的灰败。

无论他有什么爵的父亲，在蓝鲨母舰他只是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待宰羔羊。

岑推寒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果断催动灵力，他将四块线板组合成一个循环，经过改造每块线板都被他破坏掉围阻体，注入灵力并施加了符文。

围阻体的作用是限制电压，破坏了围阻体那么概念上讲只要供能不停止，线板就可以无限接收。更何况还有他施加符文辅佐，加固符文稳定线板本体，没有围阻体的阻拦灵力在循环中越催越大。等到能量积攒足够岑推寒撤去符文，线板就会承受不住能量释放出等量能量。

“崩——！！崩崩！！”

先是一声爆炸，然后是几声紧随其后，简单装置释放的能量超出岑推寒预测，接待大厅底层都动荡起来，仿佛整个蓝鲨母舰都在被其撼动。

“啊！！救命！”

“妈妈，妈妈——！”

“快逃啊！快逃！”

情绪因爆炸彻底引爆，人群四散而逃，顾不上星盗手中的脉冲木仓有人合力撞开通道向外奔逃，岑推寒也跟着冲出去。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经历过外骨骼改造，他不必担心他人安危，只管埋头向前冲。

与其有这个担心别人的功夫，倒不如担心担心他自己，肉体凡胎，羸弱体质，在倾倒的蓝鲨母舰阴影中疯狂躲避掉落金属料。

“跳下去啊！跳下去！”

“跳！”

耳畔有催促声，岑推寒这才发现撞开的通道通往右翼甲板，距离地面高度十米往上。前面是绝路，后面星盗马上追上来，岑推寒已经听见山膏气急败坏的骂声，当即不再犹豫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是我编的，大家不要细究，大概可以理解为循环叠加被动一下子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