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碧翠竹林发出沙沙声响。阳光穿透竹叶,倾斜而下,映出斑斓光影。
渺小的黑色身影,尚且不及竹笋高,无知无觉,踏入困阵。
在它眼里,竹子几近与地面的色泽相同,显得暗淡泛黄。
大王避开地面落叶,神情悠然,步态轻盈地顺着道路的边缘前进。
小道弯弯曲曲,似乎没有尽头,它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走累了便停下,清理毛发。或者寻个安心的地方,闭眼睡觉。
一旁蹲在竹叶林上方窥视的狐面人,开始被良心谴责。
“师兄,我们是不是有些过分?”
“它只是一只猫啊!”另一人附和道。
“但是方师兄放进来……”答话的狐面人手上揪着一片扭曲竹叶,一如他纠结的内心。
四虚迷方阵,只是普通的困阵,模糊了入者方向感知,引导入者在原地转圈。只有找到那个衔接的阵眼进行破坏,方可破阵。
方崖师兄为人严谨,怎会无端放一只猫进土门?这只猫,必定有其神异之处!
“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到了晚间。
狐面人郁闷地仰望漫天繁星,一旁的竹枝光秃,两个同门谴责的目光扎在他心。他不由哀叹,也许这猫进到这里,就真的只是个意外?
要不还是把猫放了,换个人测吧……
他低头下视,竹林间的猫与暗色融为一体,轻灵地又再次靠近了阵眼,这次也要擦肩而过吗?
狐面人倏忽屏息凝神,那双在夜色中异常明亮的猫瞳,此刻像是盯上了猎物,充满锋利的侵略感。
破坏那棵笋!
狐面人的想法与大王不谋而合,这片竹林没有小动物栖息,它饿了,便窥视起命途。
它无头苍蝇地在竹林里乱转时,一颗石子打在笋上,环境就变了。
破坏这里!
趾端伸出锐利的爪,它恼怒地将罪魁祸首撕烂。
竹林为之一新,虫鸣咕声入耳。
狐面人扬起笑意,身旁同门亦是欣喜。
总算……可以下一步了。
“五行锁,阵起!”狐面人双手翻飞,指间结印,唤起早已布下的阵法。
来吧,继续破阵!
狐面人对此激动且期待,随后,又郁闷地蹲在竹枝上欣赏猫捉大蛇的英姿……
“饿了呢。”一弟子道。
“这么长时间了,也该饿了。”另一人附和。
“不像我们。”
“不用吃喝。”
两人一唱一和,自娱自乐。狐面人沉声:“等。”
大王吃完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傻蛇,清理了一下嘴角和前肢,细长的胡须抖动。
温饱升杂念,熟悉的气息不见踪影。
她在哪?
大王念头一转,看见白苏的身影,正被一群妖娆猫咪团团围住。
!
金色瞳孔竖成细线,惊怒翻涌,毛发乍起,凄厉的尖叫旋于竹林。
狐面人们被吓了一跳,两相对视,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大王撒腿奔跑,周围竹竿快速掠过,有关白苏的画面一览而过。
在哪里?在哪?
“木门。”记忆中的下棋狐面人如此说着。
要回去!
大王猛刹,掉转方向,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但环境已大不相同。
破坏,把那个东西毁掉就好!
灵力起,星辰闪,万象浮。
命途开始推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如它落下的三子。
它若将事物一点一滴破坏,就可找到那个罪魁祸首。直至一颗石子被挖起,竹林出现变化。
找到了!
大王奔至那颗与竹林格格不入的鹅卵石,抬爪挥飞。
狐面人顿时兴奋地唤起又一阵法,“六宫潜灵阵,开!”
大王回到原道,原本的路竟直接消失不见!
喵!(脏话。)
它出离地愤怒,些微的白芒自经脉突兀出现,静静流淌。
司辰起,星斗转。
命途回应它的呼唤。
面前皆敌,一瞬毁于它脑海。
这次的阵眼在竹竿!
“嘎啦——”
刺耳的尖挠,影响不了金色瞳孔的主人。
凌冽压抑的危险气息从弱小的身躯迸发,黑夜赋予它神秘,星辰臣服它眼眸。
六宫潜灵阵,半刻,破。
这骇人听闻的一幕,令狐面人们咋舌。
他们对视一眼,联手起阵,“七门镇乾坤,太阴合胥风,引灵,起阵!”
白雾缭绕,竹叶沉寂,冷月空照,此处独成一界。
大王身处其间,只觉刺骨冰寒,将燃烧的理智扑灭。
为什么出不去?
它开始了思考,命途便指引它追根溯源。
一象一理,万象万理,其中有数,数理成象。
逻辑的智识,逐渐自圆。心去芜杂,慧根初成。
此刻身处清光入宗礼,潜藏的变幻,自是人患。
“人。”
大王念出拗口的音节,无人倾听,只有群星为它欢欣。
迷雾中,它缓缓合上双眼,漆黑夜空中,自身的命途如丝线缠绕。过去纠成一团,未来还在延展,它截取了一段,新的就会自续补充。
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它毁掉了能破坏的一切。白雾依旧蔓延,出口更无显现。
哪里不对?
大王向星而问。
一星扑朔自来,流转的时间刻上命途。
要在特定的时间去破坏。
破坏哪个?
一星降下,一象映入眼帘。
是它自己。
毁掉我?
大王心生迷茫。
那颗星急匆匆撞它眉心,告知讯息。
它明悟,离开夜空。
高处狐面人们见大王终于开始行动,喜不自胜,“这个阵也能破吗?”
“我早说这猫神异!”为首狐面人昂首道,佩服自己的慧眼识珠。
其余两人只一笑而过。
七门乾坤阵,是由八门杀阵简化的困阵。入者为乾坤阵眼,若要破阵,需在雾尽新起时的一瞬,踏死门。
迷雾三刻一轮,陈雾逐渐消散,新雾正欲从景门升起,大王步伐一迈,入了死门。
阵解,雾消。
月下竹林清幽,大王向着往路归去。
狐面人寂静无声,缓缓掏出羽生石。
……
山洞中,方崖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两手互搏。
漆黑影子落下,细长尾巴扫过棋盘。
方崖微怔,抬头,却是去而复返的大王。
“怎么回来了?”方崖放下棋子。
“三、子。”怪异的腔调自大王喉咙溢出。
方崖对猫吐人言并无反应,反而认真问道:“你要下?”
“木门。”
这是要去木门找那位姑娘?方崖垂下眸子思虑片刻,并无条规言明不能重过五门。
他拾了三子放于案边,震起残局棋子,道:“请。”
三子落,赢家未定,方崖满意点头,大王满意离去。
入了木门,是一片雕栏玉砌,华灯熠熠。此地宛若人间逍遥处,人声鼎沸,牡丹花香扑鼻。
大王晃了晃脑袋,并未注意到过往来人怪异的视线。
它避过一根一根的柱子,在人群中穿梭。
一栋金碧辉煌的建筑中,丝竹靡靡,伴随着众人的叫好声。形如酒宴的推杯换盏中,夹杂着娇软笑声。
上方楼阁中,猫叫声起伏,白苏僵硬地坐在沉木椅上,而她面前,是翘起一脚,着一袭金红襦裙,怀里抱着娇贵白猫的艳丽女子。
女子凤眸眼尾画了红影,乌发雪肤,红唇轻启,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
“白姑娘,你何必跟着清光那群呆子练剑?我琳琅宗虽在清光经商,但背靠曲和。曲和亦是五大宗之一,实力比起清光亦是不弱。我在曲和,还算说得上话。若你愿意,我可以帮白姑娘你牵桥搭线。你资质优秀,便是成为核心弟子亦是不难。还省得在这清光摸爬打滚,谋上山顶。”
“……我,已有师门。”
女子眼皮一跳,蓦地顿住。半晌,垂眸抚着白猫道:“你可莫诓我。”
白苏摇头。
忽一道黑影自敞开的窗外袭入,直冲白苏脚边的杂猫们。
“嗷呜!”(哪里来的妖艳贱货,吃我一爪!)
大王一怒,杂猫一怕,女子一惊,白苏一喜。
“大王!”
“嗷嗷嗷。”大王四爪并用,将在场的猫挠得那叫一个猫毛纷飞,热闹非凡。
女子反应过来,一道灵力打去,竟是不中。她惊疑不定,猫四散而去,该跑的都跑了,她倒也不出手了。
大王驱赶掉杂猫们,趾高气扬地跃上白苏膝盖,冲她叫唤。
叫声似是埋怨,也像委屈。
白苏一时好笑,连声道歉。她竟不知大王还有妒心。
女子隐有气愤,怒道:“白姑娘,我诚心诚意待你,你不愿入我琳琅宗也就罢了,还伤我爱宠。这账,我记下了。来日,必向你讨还。”
“来人,把他们丢出去。”
一干女众气势汹汹涌入,白苏对这莫名其妙的变化来不及反应,便被听从命令的女众们抓住。一人一猫,被扔出了琳琅阁。
街上众人见怪不怪,白苏从地上起身,拍拍尘土。
“大王,我们走吧。”
“喵。”
这厢,女子掏出羽生石,和同门交流着信息。
“师姐,有个身边带着丑猫的新人,她说有师门,我没诓住,把她丢出去了。”
“……啊?”师妹好勇,三长老的弟子也敢丢。
“嗯,没事。好好干。”那头补充了一句便匆匆断掉了羽生石的灵力。
女子疑惑放下羽生石,寻思起下一次的话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