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不是人和妖的后代？”大王咬了下腮帮子。

他师父所言，倒像是人修强行融合了妖的特质将自己变成罪果，半妖也是？

楼宗胜神色诧异，“你怎会这般想？”

话本子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大王眼神飘忽。凡间时，白家大姊最喜看话本子，它也就从她那里听了几耳朵。

“……人和妖，是生不出孩子的。”楼宗胜无奈地抬手，以水为墨，指为笔，绘出长卷。

透明的水幕流动间，呈现的是无法言喻的怪诞。

人形的妖匍匐在地跪拜，妖形的人高举双手呐喊，吊在天上的巨大熔炉中，咕哝着涌出肠子和心肺。骨头抛进去，“砰”地炸出液体，随即沉没，消失不见。

人们绕着熔炉起舞，再如同朝圣般，一个接连一个，跳进熔炉。

那炉子洒了土，生起木，燃着火，溅出水，镀成金，怪物便出现了。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身上的骨肉黏连一块，躯体脱离常态，扭曲了大王的认知。

猴四臂为妖，人四臂能定成人？

乌三足为妖，人三足可堪为人？

蛇两头为妖，人两头又岂是人？

人，不过一头、两臂、两足耳。

“这是最初的罪果。”楼宗胜语气平平，看着大王呆愣的模样，勾起了嘴角。

“你可知，炼器最后一阶为何是人阶？”

地最大，天最广，炼器一道，蜉蝣般的人却为终点。为何？

大王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它摇了摇头，承认自己的蒙昧。

“我们人，此前自称为万灵之长。”楼宗胜目光幽深，徐徐说道:“太古时期的人，像如今的凡民一般，孱弱至极。当时天地初分五行，人因此生出智慧，学会了掌控五行的方法。从万灵之中脱颖而出，统领了真元界万物，一时风头无两。”

“直至妖的出现。”楼宗胜话音一转，兴致缺缺地散去水幕。

“它们的身躯坚实无比，天生就能掌控五行，除了五行外，还握着时间和空间的法则。相比人，妖才是天地的宠儿。自认万灵之长的人，自是不甘落于妖后。”

“既然天不再眷顾人，那就争吧。——在人和妖持续混战的时候，一伙人秉持着这样的念头，疯狂地研究出了办法。就是你方才见到的那般，他们以自身为胚，融合了妖的部分肢体，变成怪物，成为罪果，来获取强大的能力。”

“盲目追求的力量，即使得到了也无法真正掌控。在这个过程中，抛弃了人的躯体的他们，人性也渐渐消失了……真元界对丧失理智的罪果进行清剿，并摧毁了制造罪果的禁术，但仍有部分，遁入妖域苟且偷生，成为了妖的一员。而今残留在世的半妖，是不知稀释了多少倍血脉的罪果后代。”

炼器的人阶，竟超脱了器物，将生灵进行锻造吗？大王感到了毛骨悚然。它所见过的半妖，唯有夏侯一，轻易道出它所隐藏的妖丹，他所掌握的力量又源自于哪只妖？

楼宗胜微叹，“修行问道，修的是本心。你虽听了我这番话，但若见到了半妖，亦不必抱有偏见，他们如今活着也是不易。我只是单纯不喜他们罢了。”

大王点了点头，师父不喜欢半妖……许是真的觉得他们丑？

楼宗胜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妖丹。”

大王向前蹿了几十步，跃到桌上。

楼宗胜伸手贴在它的下丹田，微凉的手沾染暖意，感知了一番后，令道：“催动妖力。”

灵力顿时染上银白而出，过了片刻，楼宗胜放开了手。

“竟是灵府中生了妖丹，难怪。”楼宗胜思索道：“因为不是人，所以才会长妖丹吗？”

“可有不适？”

大王沉吟，“妖丹有时候会自己动。”

“……无妨，对妖来说，妖丹相当于提供力量的第二颗心脏。”楼宗胜拢起袖子，摩擦了一下指头，接道：“妖力太过显眼，你若要用，最好适当地伪装起来，省得招来麻烦。”

他抛出一简卷帙，“把这演化诀学了。”

大王眨了眨眼，出声道谢。

“你是第一例开了灵智的猫，又长了妖丹，修行若碰上了难处，其它人的修行手段只能用作参考，具体的修行，遵循本心便好。”楼宗胜一顿，“妖丹的传承，你能学？”

大王如实说道：“小妖的可以，大妖的还学不了。”它现在拥有的大妖妖丹，分别来源于月华蛇、水麒麟和蛊雕，神识探进去，能感觉到非常明显的阻碍，许是要等到实力再强一些，它才能接触到它们留下的传承。

楼宗胜微僵，“……那你便学罢。”他得缓缓。

大王犹豫良久，终是开口道:“师父，妖那边的……”

“嘭！”

劲风忽起，突兀闪现砸落堂中的今峪狰狞地扑向大王，发出大叫。

“我出来了！朋友！”

楼宗胜凝眸，只见血迹斑斑的白泽泰山压顶般扑倒了他的四弟子，吹胡须瞪眼。

被控住而发不出声音的大王:“……”大、大胆！

今峪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月未见，倒是长进了不少！”它再晚来一点，它们的王便要傻傻地坦白身份，被人修抓走了。轻易地相信人修，就连刚出生的小妖也不会这般蠢。

“哈。”大王透了透气，忽觉能说话了，“放开。”

今峪缓缓起身，咧嘴笑道:“一时激动，情难自禁，勿怪。”

大王抖了抖毛发，看向气定神闲的楼宗胜，又转头瞅着今峪，“你怎会在此？”看模样，倒像是刚被放出来，好不凄惨。

“从今日起，我便住这。”今峪抬头挺胸，本是潇洒的姿态，因着浑身的毛发全无，只余唇边两簇长须，倒显得莫名地可怜和好笑。

大王不解地瞥向似早已知晓的楼宗胜。

楼宗胜没有多言，只道:“白泽今后会跟着你，管好它。”

“呵。”今峪冷笑。

楼宗胜蹙了蹙眉，散出威压精准地袭向今峪，冷道:“虽允了你留在宗门，若不守规矩，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

人修翻脸比翻书还快。今峪承受着犹如盐水撒上伤口的疼痛，挺直了身板，憋屈道:“不就是五百条破规矩么，守便守。”

楼宗胜轻嗤，起身，负手而去。

“怎么回事？”大王跃下桌子，边问。

今峪身周妖力涌动，修复绽开的伤口，随口答道:“我要留在清光学阵法，你负责监管。”

大王歪头打量，今峪不是不愿承认学阵法吗？是借口吧。恐怕是和清光达成了什么交易。它猜测着，掏出药瓶子，说:“治伤的，挺好用。”

今峪霎时顿住，瞅着大王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移落视线，只一眼便知道了药的效用，生发……它轻哼了一声，决定以后再追究它们王那随时可能漏风的嘴。

白苏和冉方云在殿外的一侧树下相坐而谈，见大王从走出，正准备喊，便瞧见了其身后怪模怪样的秃毛妖。

哪来的妖？怎没见过。冉方云扫视着今峪，搜索记忆。

白苏愣住，“白泽？”

冉方云倏尔侧目，“嗯？这是白泽？”咋跟书上的不一样。

大王解释了一番，今峪便收到了冉方云的热情款待。

“你就是后山那只小白泽啊。”冉方云左蹲右站，四下打量，“好端端地，咋就要煽动妖打架呢？听说你通晓万物……六长老床底下真有春宫册？”

今峪观察着冉方云亮亮的眼神，颔首，“一道消息三万灵石。”

冉方云微怔，眯了眯眼，正色道:“有点贵啊。”

“底价。”今峪老神在在，它既然从后山中出来了，便得守清光的规矩。灵石，是在人修中谋求发展最为关键的道具，它会一步步地想办法脱身，离开这里，获取自由。

底价是冉方云的底价，不是今峪的底价。白泽通晓万物是真，冉方云笑了笑，“三十万，告诉我，两个月内突破八重的方法。”

他向楼宗胜道自己快要突破八重，其实不然，他的修行毫无进展，对无剑八重更是摸不着头脑。而两月，是他给自己设的限。

冉方云大方，今峪自然有所回应:“生死之际弃剑，杀掉它。”

这个它，今峪知道，冉方云也知道，只另外的一人一猫不知。

眼见今峪一句话后，冉方云凝重至极的神色，大王噘起了嘴。今峪的权能，似是无需通过因果，跨过了空间和时间，直接地寻找到答案。星星能告知今峪的信息，比它要多很多。

今峪，是如何办到的？大王琢磨着，升起求知欲，它戳了戳名为今峪的星。

今峪视线倏尔锁定大王，它方才感到了自身命途的动荡。它干了什么？

大王心虚地转过了头，心道许是距离太近了，今峪竟能察觉。

白苏瞥过一猫一妖，迷茫中闪过明悟:大王交了白泽朋友，她得照顾一二。

白苏弯眼柔笑道:“今峪是要在东二峰住下罢？我家院子还蛮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