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落到地面，将身上沾染的水抽了出去，短毛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下尾端闪着暖光。
它的语气平静：“你在妖身上设下了什么阵法？”
这场妖乱，一是因为妖之间存在联系的通道，这才能有预谋地在一瞬间突起；二是因为妖身上被今峪设下的阵法削弱了后山的大阵对妖的影响，以及解开了部分凶兽的封印，导致妖的整体实力变强了。
清光已经开始了武力镇压，再过不久，或许今峪的阵法也会被破解。就目前这个状况而言，妖的牺牲是无谓的，它们逃不出后山。时间拖得越久，牺牲的妖也就越多。今峪作为主谋，清光一定会找它秋后算账，而这，或许正是今峪想要的。
后山的很多大妖，包括白泽，都是三万年前那场赤血战争得来的“物品”。被清光圈养着，作为弟子的磨剑石，也作为他们的材料库。清光不会做竭泽而渔的事情，他们封印暴虐的神兽，放任无害的神兽生长。白泽通晓万物，对他们来说，更是珍贵。今峪想要出去，与其说是要打破金丝笼，不如说是自动跳进另一个更危险的囚笼。
危险，今峪此举就是想让清光意识到它的危险性，从而放弃它。所以这其实是一场今峪为了出去挑起的、注定失败的反抗。不过今峪又怎么能肯定，会被作为抛弃的棋子，榨取最后的利用价值，放出后山，钓出隐藏在宗门的鱼？
大王心思百转，望着欲言又止的今峪，倏尔产生了一道灵光。阵法！今峪怎么学会的阵法？谁在教它？老白泽说要带走今峪，它是否早就知道了什么？或者说它看见了什么？只不过我那时候没有太过在意，才会导致这场战争发生了吗？今峄之死，又真的有今峪说得那么简单吗？师父说的要它寻找真相，它又真的找到了吗？
太多没有答案的谜题搅得大王脑子一团糟。它看不见，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因为它和它们命途的联系并没有那么深。它的实力不足以支撑它直接找到答案，那么今峪呢，它能从今峪身上找到答案吗？
大王定定地看着今峪，等待回答。它知道的实在是太少，若是能早点发现今峪的心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今峪艰难开口：“……逆阵。没有名字。”
逆阵，逆转阵法，并不会破坏阵法本身，而是直接修改阵法的规则。比之破阵、解阵、更胜一筹，也更为困难。
大王更加困惑了，“没有名字？那你是从哪里学会的？”
今峪破罐子破摔道：“捡了一本阵书，自己学的。”对于一只妖来说，比起承认学习了人修的“雕虫小技”，或许它更愿意独自去挑衅一群大妖。
大王陷入了沉默。事情好像没有它想的那么复杂？虽知白泽一族聪慧，但今峪若是只凭自己就琢磨出了后山大阵的逆阵……显得人修很没用的样子……
大王晃了晃脑壳，默念了一声罪过。问道：“你能在去除阵法的同时，联系它们撤退吗？”既然是阵法高手……那事情可能就简单很多了。
今峪跺了下脚，抗拒道：“我可以联系它们，也可以去除阵法，但它们愿不愿意撤退，我管不了。”对它们来说跟人修痛快地打一场，就算直接死了，也总好过憋屈地天天被人修盯着打。
“若是以混沌的名义呢？”当初的五位王之一的名头，就算是消失了万万年，小妖或许会忘，有着传承的大妖总会记得的罢。大王仰头，眼里是一片沉静。
见大王铁了心要护，今峪顿觉心塞。人修、真是太可恨了！尤其是清光的人修！它愤愤地想着，勉强道：“我试试吧。”
只见今峪飞到了高空，两眼一睁，无形气浪陡然掀起，龙首上青绿的毛纷飞。银白色的光柱从后山各处突兀亮起，整片大地颤抖了一瞬，所有声音消弭于一息之间。
随之更大的声音如海浪呼啸，是呐喊，是尖叫，是大笑。
没有妖说出一个完整的词语，但它们的心中都有相同的念头。白泽从不会说假话，混沌——复苏了！
正和大妖淋漓酣战的弟子、拼得头破血流的弟子、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命丧黄泉的弟子……他们望着眼前的妖突然像疯了一样的神情，随后横眉挑衅的眼神。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准备迎接更加疯狂的战斗。
但下一刻，妖一扭尾巴，一转身形，从他们的眼中迅速地变得渺小……
跑了……
？
“师兄/姐？”
“不懂。”
“我也。”
“好事。”
只要是好事，那就没问题！弟子们拍拍屁股，捡了下遍地的材料，开始返程。
真是高估了它们的血性！今峪若无其事地降落地面，说：“大部分都撤退了，从封印跑出来的，联系不了。”
大王点了点头，对这个情况已是满意，正要说些什么，一股暴烈的威压骤然自远方爆发。
那个方向……是螭吻！
它的眼里闪过金光，声音低沉：“螭吻，逃出来了。”
今峪表情亦是凝重，“又是这些不在命途之中的人修。”
它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往螭吻的方向飞去。
*
冰湖之上，已是大水泛滥成灾，汹涌澎湃地回旋着。
半空之中，因久战萎靡的弟子和大妖，顶着威压，呆愣地望着高空之上龙身鱼尾的年迈螭吻。目光很是不解：封印怎么会被解除？白泽不是带着大王走掉了吗？
“丘教习。”身姿挺拔的弟子站在大汉身后，语气沉重。
丘延休两簇眉毛打结，冷肃道：“带上弟子撤退。”面对螭吻，弟子们留在这里毫无用处。
身后的弟子不作言语，回头招呼：“快走。”
鼎伍缩着脑袋，后退了一步。螭吻应该没听见它先前的话语吧……
嗣曾挪到了鼎伍身后。它，惜命。
“真是久违了。”沙哑的声音如浪荡出，螭吻闭着眼，水流从它的身上冲涮而过。被困三万年，就连流动的水都令妖怀念。
三位浑身包裹在白袍里的人修，站立在它身侧，齐声道：“螭吻，封印已解，还等什么？”
“赫赫。”螭吻像是在笑，“人修，在玩什么把戏？”
话音刚落，磅礴的妖力控着利水，一道道、一团团，像无缝的针林，铺天盖地，瞬息间袭击了三位白袍人修。
赤红的灵力迸发，护住背靠背的三人。那三人的声音齐整无比，恍若只有一人：“真是不知好歹，封了几万年，所以疯了吗？”
螭吻又发出“赫赫”的声音，“老了，瞎了，心还在。”
“既解了封印，不妨再帮忙填一下吾的肚子！赫赫！”它轻甩着尾巴，湖水便高高喷起。
螭吻，龙九子最末，掌利水。此处的环境，最是适合它不过。
白袍人惊怒交加，破口大骂。
底下的人和妖见状，心思各异。突然现身的白袍人，操控着赤色的灵力，身法如流星，极有目的地在繁复阵法穿梭、攻击。不过片刻，只听得一声轰鸣，坚冰霎时间爆裂，寒气夹杂冰水席卷，螭吻脱困。本还忧心，只是眼下这情况，倒像是狗咬狗了。
“鼎伍，跑。”嗣曾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管身后的妖，自顾地飞走了。螭吻出来就出来，爱打谁打谁，都跟它没关系。
妖四散开来，丘延休负剑而立，观察战况。赤红灵力，不见火行，非一人独属；三人一语，似是傀儡，为一人所控；两相对抗，渐落下风，约锻骨三级。他心下思量，已是有数。
“延休。”忽一小姑娘现形，唤他。
丘延休恭敬拱手：“曲长老。”
曲霖斜过他一眼，“看戏还行什么礼，回头找寻医司看看去。说说，什么情况？”
丘延休讪讪地放下手，道出经过。
白袍人不敌，意外落单了一个。螭吻大口一张，直接吞下了肚，打了个饱嗝，意满道：“再来，再来。”
余下的两白袍人扫过曲霖，嗤笑，“你要便都给你罢！”语毕，竟一手摁在头顶，灵力逆灌，身体瞬间膨胀。
“想死?也得看我答不答应！”曲霖暴喝，双手掐诀，金丝缠绕白袍人，紧紧收缩。
螭吻摇头：“可惜，可叹，可悲！”
须臾，挣扎的白袍人头部各自逃出一抹赤红，直奔螭吻而去。至螭吻眼皮三寸，撞上水障。
柔水含金，为利水。利水卸力，可挡万物。
“赫赫。”螭吻张开了嘴巴，一口吞下，遗憾道：“没了。”
白袍人垂下头。
曲霖不禁皱眉，在她的神识中，他们已没了声息。她望向螭吻，“你吃了什么东西，吐出来！”
螭吻打了个饱嗝：“来，进我肚子，就知道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曲霖骂着，冲天边喊道：“老鬼头，这个我打不过！”
一枯瘦老头踏云而至，叹道:“哎，叫爹。”
曲霖翻了个白眼，“爹，快打。”
螭吻鼻间喷出水柱，像是被气到了，利水齐出，直指鬼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