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北六区。
薄薄冰霜覆在稀疏的草木间,淡蓝的冰湖绵延,湖中央处,生锈的铁链捆绑了七座巨大的山石,又将它们相连。
“嘭。”
自石上传出的青芒扩散,瞬间击退了攻击铁链的猿妖。
那猿妖,体壮如牛,长有粗壮六臂,噌噌退后几步,怒目而视:“这到底什么东西,根本砸不断。”
形如纯白孔雀的妖嘲讽道:“蠢货,让开!”
猿妖瞪着眼睛,气冲冲地向右走了几步,踩得冰面咚咚响。
孔雀妖仰天叫了一声,赤红的耀光从它嘴里射出,像刺针钉在铁链上。石上瞬间腾起青芒,孔雀妖早有预备,身周燃起弧形屏障,稳稳当当地站立原地。
猿妖见那锁链似是毫发无伤,两拳撞上,大笑:“嗣曾,你也不过如此。”
嗣曾横它一眼,加大了妖力。铁链通红,竟崩出一丝裂缝。猿妖笑容僵住。
“打啊!”嗣曾气不打一处来。
猿妖愠怒,大喝着,挥出暴烈的拳头重重砸往铁链。
裂缝咔咔蔓延,山石的青芒大亮,嗣曾心喜,明白铁链碎裂在即,妖力愈发蓬勃。
在铁链断裂的一瞬,一道青芒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染上青色的云,似是传递了某种信息。山石因此沉寂。
嗣曾绕着七座山石走了一圈,停于一处,挥翅道:“鼎伍,打它。”
鼎伍鼻间喷出长气,走上前,语气不满:“我不是你的下属!”
一拳挥上,山石不堪重负,刹那碎裂,冰面乍现繁复法阵。
嗣曾伸出脚爪划了几下,仰头说:“等今峪过来罢。”阵法,它们可无能为力。
鼎伍一屁股坐下,眼眸发出金光,透过冰面见到了湖底一动不动、宛若雕像的龙形老妖,直言道:“螭吻别是死了吧。”老白泽没被封印活了三万多年已经不容易了,螭吻都冻成冰块了还能活?
嗣曾看不见情况,只猜测道:“没那么容易,不然今峪让我们到这就没意义了。”
“螭吻,吃了可大补。”鼎伍眼中流露贪婪。
嗣曾不咸不淡道:“螭吻是封印了,耳朵还在。”
鼎伍缩了下脑袋,不吭气了。
过了稍顷,今峪一众腾云驾雾落到湖面,没有过多交流,指挥着二妖就位,助它破阵。
螭吻虽年迈,但也还有一战之力。今峪不介意救它出来,将事情闹得更大。
只见它周身妖力移涌,银白光芒像液体般从脚下循着阵法的纹路流动蔓延。
鼎伍睁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它本以为今峪是要强行攻破阵法,却没料想是要解阵。虽知白泽一族向来聪明,但也和它们一同困在这清光后山里长大,今峪从哪里学了人修的阵法?
嗣曾引动赤红的焰扑向阵法一角,鼎伍慢了三息,匆忙模仿。
“住手!”
一声暴喝突响,身材魁梧的大汉手中大剑,金刃摧锋,剑罡搁着十丈余斩向今峪。
“嘎!”
乌羽妖尖鸣,与黑豹妖、火鸟妖一起挡下人修的攻击。
紧接着一干弟子御剑而来,个个眼眸清透,灵力丰盈,一看便知非等闲之辈。
随今峪一同到来的妖猛地向他们扑去,冰面瞬间化作战场。
今峪闭眸维持妖力侵蚀阵法,嗣曾和鼎伍见它镇定自如,暗自佩服,矜矜业业地遵循指示攻击阵法。
随着半数阵法覆上银白,冰面融了一层的水。大汉顿时心焦,身法飘忽、剑势如雨,试图冲过封锁。阻拦他的三只大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不甘示弱地鼓足了妖力,拼命拦住。
就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一道黑线,如离弦的弓箭从林间射出。随后像一头初生的小牛,一头撞上了今峪的脸!
嗣曾和鼎伍悚然一惊,望着呈“大”字型抓着今峪脸庞、不知死活的妖,心下泛起微澜。哪里蹿出来的小妖!真真不要命了!
而今峪……只觉有些窒息。可以瞒过它到达这里的,除了那一位,不作他想。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是来阻止它的吗?
今峪心思转了几下,一心二用地抬爪撕扯。
“松开。”它平静地说着,嗣曾和鼎伍更加惊悚。按它们的想法,张嘴咬下去就是了!这分明是自动到嘴边,可以塞牙缝的口粮。
大王是一路运转灵力和妖力赶过来的,此时丹田已经有些空荡荡了。高速御尾,对它来说,还是不太适应。它的脑子有点晕,紧抓着今峪并不打算松手。螭吻的生命已经快到了尽头,一旦它从封印中脱困,在场的,别说是清光弟子,就算是妖们,性命都难保。今峪,它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它闷闷地说:“封印不能解。”
真是被人修教坏了!今峪心底暗骂,不耐道:“松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大王喊道:“螭吻脱困,在场的,一个都跑不掉!”
听到此言的妖和人,顿时心惊,余光扫向白泽。有认出大王的人修,蓦地睁大了眼睛。对不该出现此处的大王具是怀疑和不赞同,却也没有出声,生怕妖们知道它和他们是一伙的。
嗣曾悄悄弱了攻势,听那小妖言之凿凿,竟不像假话。它可不像鼎伍,惜命得很。
今峪察觉气氛变化,也不顾解阵了,两爪并用,将大王撕扯了下来。看着大王一脸无畏的模样,它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真不怕死?”
大王猛地摇头,善意和恶意,它分得很清楚。但是惹急了今峪,也不太好……
它瞟了一下背对今峪朝它挤眉弄眼的人修们,慢吞吞道:“我继承……”
竟学会了威胁我?!今峪眸光一厉,急声打断:“……闭嘴!”
大王无辜地眨了眨眼,尾巴不自觉地晃动一圈,轻声道:“封印。”
今峪没好气地松了爪,开始回收侵蚀了大半阵法的银白妖力。
人修见状,皆松了一口气。虽不知大王和白泽什么关系,但现下能阻止封印解除总归是好事。
今峪那家伙居然真停了解阵。嗣曾好奇地打量轻盈落在一旁的大王。
鼎伍愣愣道:“怎么回事?”它怎么看不懂。
“哐!”
秃了一半的乌羽妖砸落到今峪面前,今峪的眸子瞬间冷凝。
黑色的液体从锃亮的剑身顺畅地滴落地面,黑豹妖和火鸟妖警惕地盯着抬步向前的大汉。那大汉聚拢眉峰,定睛看向今峪,扬声问道:“你是主谋?”
乌羽妖挣扎了一下,没腾起身,目露歉意。
今峪冲它颔首,回身冷笑,“不错,是我。”
剑尖一抬,对准了今峪。大汉垂眸,声音逐渐高昂:“老白泽不过刚死,你倒是能耐。我们尚未查出凶手,你却要将整座后山的妖给老白泽送葬吗?!”
今峪嗤笑,“不还有人修吗?若是能在死前拉上几个人修陪葬,很划算不是吗?”
大剑劈出,碰上燃烧烈火的白色羽翅。嗣曾面无表情地缓缓放下挡在身前、阵痛的翅膀,招呼帮手:“鼎伍,打。”
鼎伍振奋地拍打着胸膛,吼了一声,冲向大汉。
一人两妖对上,大汉不能脱身,眼睁睁地看着今峪一把捋过大王,直冲远方而去。两眉倏尔难舍难分。
和妖对阵的弟子们中,一人眸光微闪,冒出一抹浅淡的赤色。
*
猫是一种不喜欢水的生物。
大王也不太喜欢,它从水中冒头,看着岸边的今峪,打了个冷颤。
“清醒了吗?”今峪低头,目光不善。
大王不语,扑腾了两下爪子,飞离了水面。
“你是想要告诉人修你的身份吗?”今峪抬脚,妖力冒出,似是要将大王再摁下水。
“这不没说吗?”大王心虚道。
今峪哼了一声,脚重重踩下,道:“想死你就直接和我说,死在我手里,总好过被人修宰了当材料。”
大王没敢反驳。人修若知它继承了混沌的天赋,首先它的自由就会极大地受到限制,其次,白苏护不住它,它也不愿去赌人性。它好像天然地被今峪纳入了妖的那边,因为什么呢?因为利用价值很大吗?
它胡思乱想着,今峪见它神色变幻,便当它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害怕了。继续道:“突然来找我干什么?我说过会出去找你的吧。”
大王回神,耳朵猛抖。听听,今峪这说的什么话!
它飞到今峪面前,震声道:“你都快把后山的妖弄没了,你说我来找你干什么?它们不都是妖吗?都是同族,你把它们当成什么了?!”
今峪微抿嘴角,声音凉薄:“人修教了你满口道义,所以现在是来指责我吗?我可是给了所有的妖一个报仇的机会,它们该感谢我!你没有在后山生活过,所以可以轻易说出这种话。我不知道你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没有经历过自然的生存。但是在妖之中,实力不够,死就是它们唯一的命。”
“而我,不过是缩短了这个过程。”
大王眼底划过寒光,黄金般的眼睛中瞳孔缩成竖线,和今峪青色的眸贴得极近。
“你有这个资格控制它们的命途吗?”
它居高临下地问着它的臣民。
今峪静默地没有回话,因为它是擅自夺权的罪民。只有它自己知道,白泽一族的天赋,是混沌分赐的。沧海桑田,代代传承下来,它却快要忘了这一点。真是……可笑啊。
“你没有资格。”
因为唯一有资格的只有混沌,但是你又是谁呢?今峪缓缓垂下眼眸。只因被混沌承认,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承王位了吗?
今峪忽得笑了,“那么你要做什么呢?是要帮人修阻止这场妖乱吗?但是,你可以阻拦我一次,还有千千万万个我啊。”
“虚元界的妖,可都在等着你带领它们攻打真元界呢。”
大王也笑:“我不会帮它们的,可也不会害它们。我要做的,是要你们,整整齐齐地好好活着,别净想着和人修拼命。”
今峪敛了笑意,沉默地望着它们弱小的王,仿佛和传承记忆中混沌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白泽可是最早追随混沌的族群之一,只因混沌曾在它们弱小的时候就给予了庇护。
良久,它才轻声道:“所以,是仁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