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布了大阵,不仅困住了许多大妖,神兽亦有不少。每座山之间均设了各种阵法,阻止了各山妖们的信息交流,本就是为了防止意外。
和往常一样,在后山打架的弟子,只是感到地表震动了一瞬,妖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抛弃了对战的人修,开始疯狂地往一个方向奔去。
“怎么回事?”迷茫的弟子问出声。
“先拦下它们。”心思敏捷的弟子发出了命令,提剑阻拦。
“将情况通报上去!”
后山作为弟子们的磨剑石,几万年来,也不是没经过妖的反抗、动乱,他们有一套应对突发情况的流程。而且清光除了六位长老,在后山中还存在了一些不出世的守宗长老。若是到了危急时刻,守宗长老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这次好像有一些不一样。往常的妖们,只是零星的,区域性的乱。而这次妖作乱,是大范围的,涵盖了全部的妖山。
答案唯有一个,它们突破了阵法,联系上了。
负责维护阵法的弟子和教习,匆忙检查阵法。
“东一区阵法没问题。”
“东二区阵法没问题。”
“……”
“阵法没问题,那它们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瞒过了阵法?”弟子们拧眉沉思,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快!联系看守凶兽封印的弟子!”
“没反应。”一弟子拿着羽生石嗫嚅开口。
众人心中疙瘩重重一跳。
“联系长老!出事了!”
妖们聚集在每座山中的一处,自底下亮起的微光,在它们身上打上银白色的标志,像是刻下了某种阵法,将压制实力的禁锢减弱。它们便开始叫嚣、开始疯狂,作一场死前的狂欢,袭向人修。
逃出封印的凶兽愤怒地燃烧它们的怒火,人修开始掩护修为低微的弟子撤退。
后山,彻底乱了。
一处山顶上,一群妖兴奋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一切都如你所愿。”乌羽妖恭敬地向收起银白光芒,身形娇小的白泽低头。
“真是浪费。”今峪的语气冷淡。
它本没打算这么早起战,所以注定了这是一场失败的战争。明明只要再过百年,胜负就说不准了。但是承袭混沌王位的猫出现了。
比起后山的妖,一个王所具有的价值更加珍贵。今峪作出了取舍,即使这代表着后山的妖们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若是老白泽还活着,今峪的筹谋可能会遭受阻拦,但它已经不在了。
不管是妖或是人,生来就在命运中挣扎。妖的生存更加残酷,没有妖会对杀死自己的凶手具有怨言。因为弱小,所以死亡如影随形。我只是拉快了它们短暂的命途。
寒风吹起今峪的蓬松长毛,它的眼帘落下,藏起了无用的思绪。
目之所及,皆为战场。
灵力与妖力齐飞,冲天而起的剑意与纷飞的身影混杂,血腥气开始蔓延。
被庇护的弟子藏在队伍中间,神情强装镇定,念着辅佐战斗的口诀。
一道小巧身影突兀出现在后山边缘,威压骤出,压得临近的妖们匍匐下身子,瑟瑟发抖。
底下的弟子惊喜呼喊:“六长老!”
“六长老来了。”
人群中的一弟子捂住残缺的手臂大叫:“六长老,西三区!好多弟子都被困在那边了。”
曲霖脸色微变,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西三区,拥有三座大山。本该青翠浓绿的森木,变得通红一片,厚重的云雾缭绕,和天上的层云混合。
红色的人面蛇身妖翻腾在云海,炽热的火焰自它嘴里吐出,所过之处,烈火熊熊。望着底下渺小挣扎的人修,它刺耳的大笑响彻,“哈哈哈!困了老子这么久!烧吧烧吧,将一切全都烧……”
自天边一道势如破竹的剑罡射出,打断了它未尽的话语。
曲霖持剑凌空,气势惊人,望着面前庞大的妖,眸光如锤、冰凉刺骨:“烛阴,你竟也逃了出来。”
烛阴眼珠子转了两下,妖力迸发,直冲曲霖而去,大笑道:“这不那鬼老头的丫头吗?他早死了是吧。哈哈哈哈!老子当初进山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现在还想来挡我?笑死妖了。”
“呵。凭我一人,足够。”曲霖握住手中长剑,一人便散出了足有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真是大言不惭。今日老子就替鬼老头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老。”烛阴讥笑,迎上曲霖的剑光。
一人一妖在空中打得风云变色,底下的弟子们没有了烛阴的威胁,眼神更加坚定,挥出的剑光愈发凌厉,逐渐从大妖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
“咚!咚!”
自宗门上方响彻的两声浑厚钟声,震荡进弟子的耳。报铃,角音一声,羽音一声。后山事变,召集弟子应援。他们倏忽抬头,抛下手中事物,往后山奔去。
东二峰。
“锻骨以上的弟子都往后山去了。”白苏沉声说道。
大王遥望后山,蓦地想起了白泽。后山出事,那今峪呢?
它眸间星光微闪,随后眼底划过厉色,腾身就往缩地阵的方向跑去。
白苏赶忙追上,“大王,你要去后山?”
大王急道:“他们打起来了。”
白苏不赞同地闪身上前阻拦:“锻骨的才能去,你不过入府一级,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那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打得血流成河吗?”大王的声音急促。它方才通过今峪探查到的,是漫天的火光,淋漓的血液,嘶声的叫喊。以及,正和大妖破坏阵法的今峪。
白苏闻言拧眉,声音像是带了冰碴子:“你是在担心妖?你去了有什么用?他们会因为你就不打了吗?妖是妖,人是人,你既不是妖,何必要管它们的死活!”
“可我也不是人!”大王低吼。
白苏顿时怔住,现在后山情况不明,大王突然要往后山去,她说这些话语,无非是为了大王的安全着想。它却冲她生气。
大王冷静道:“你说过的,我是猫。”
白苏神色几经变换,最终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清光弟子。你是交了妖朋友,所以想去救它们吗?我们可以传信给二师兄,让他帮忙。你没有必要冒险过去,很危险。”
“我知道的,所以会很小心,不会有事的。”大王说完低头绕过白苏,“我答应过一只妖,有些事,或许只有我能办到。”
“……非去不可?”
大王抬眼,没吭声。
白苏无奈转身跟上,“我不放心你。”
“跟在我身边的话,会增加危险性。”白苏一看就是人修,它却可以装成妖。
“送你到入口总行了吧!”白苏咬牙道。
大王瞅了两眼,默许了。
*
后山入口大道,人影匆匆。
进去的弟子面容肃穆,出来的弟子多少带了伤,寻医司的人更是忙碌。
往日守在入口的弟子不见踪影,不过有人注意到了一人一猫的到来。
是在擂台上见过的弟子,他的腹部被穿了个大洞,身上的衣服烟熏火燎的,模样很是狼狈。寻医司的弟子替他疗伤。在修界,只要人还活着,肢体的损伤很容易就能修补。
那名弟子见到他们的到来,忽而蹙眉。在眼睁睁地看见大王唰地一下溜进去后,瞪大了眼睛。
“白师妹!”他喊出声,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只轻轻嘶了一声。
白苏走近,唤了一声师兄。
“它怎么进去了?”
“有事。”
“不是,你就这么让它进去了?”弟子有些难以置信。实力弱的弟子都在往外撤,这咋还有往里进的呢?这不跟往火坑里跳一样嘛?
白苏也是无奈,只安慰道:“水麒麟能逢凶化吉,应是没事的。”
“……那不瞎编的吗?”
白苏:?
*
同感月华蛇内丹的大王存在感微弱,自无数战火的边缘快速穿过。
疲于战斗的弟子没有注意它,妖眼里只看见了人修。
妖的传承大多具有记忆,多年来的仇恨一代一代地遗传,没有减弱半分。它们的恨埋置在了根骨,从来没有消失。
正是因为人修会忘的,它们不会。所以只要抓住了机会,森寒的獠牙就会露出。
人修所说,妖多残暴,便因如此。
红色和黑色的血,铺天盖地,晃晕了大王的眼。它并没有从混沌那里获得传承的记忆,只是因为人修教导过它,既受礼,便得还礼。混沌赐予它礼,它便将混沌的遗愿挪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是,它所设想的,人和妖真的可以共存吗?
大王的喉咙像是被卡了鱼刺,从眼中划过的森,幽静;从耳边穿过的音,喧嚣。它能看见他们的伤,能听见他们的声。
我的想法是错的吗?连怀善的混沌也只为了妖而战。
我的存在是错的吗?既不是妖,也不是人,找不到自己合适的落点。
我,错了吗?
大王心生茫然,不知所措。举目望去,无人无妖能答。
所以啊,星星啊,我是错的吗?
星辰没有告诉它答案,它们看不见那么遥远的未来,辨不清事物的是非对错。
只是告诉它——你为司辰,是执掌命途的王。
若连王也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世界亦再无一生灵能做到了。
王若想,便去做吧。
它们的星光,一点一点汇聚,一闪一闪发亮,给了它们唯一的王莫大的勇气。
在人和妖之间夹缝生存的大王,眸间的星光前所未有地亮。
我思故我在。
万生根,伐苦难。司辰为仁王。
人和妖最初的战争中,混沌选择了退避修补屏障,全一时相安无事。但是现在,屏障已经消失了。若是混沌还在,它也会如我这般想吗?
大王猜不到混沌的想法,但如今我才是司辰。我的想法,该由自己实现。
只要实力足够强,话语权足够大,战争起码不会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然后,我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去慢慢地改变这个世界,修改它们的命途。
而现在,我要做的,是尽可能地停止这场混乱,将今峪带走。
自丹田流转的妖力涌出,借了流风。一抹黑色的色彩快速地划过林间,毫不犹豫、毫无停顿,向着目的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