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蟒让了道,大王收起毛球继续赶路。
所幸后面并没有再出现拦路妖,或许说正相反,它蹭上了顺风妖。身形过于庞大的妖是不会在意自己尾巴上多了只小猫的。
大王在发现这只名为甫瑶的象形大妖和它有着相同的方向之后,果断地跃起抓住那半扇形的尾巴尖,巧妙地融入了黑色蓬松毛里。
甫瑶走过的土地,留下了一串凹陷的脚印,它尾巴的晃动幅度不大,但大王要紧紧抓住一小撮毛,才能不被甩下去。
一开始单调的“噗叽”脚步声,逐渐和蛇类爬行、鸟类飞翔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甫瑶、五彩蛇、落康凰、参弥鸟……都是实力强劲的大妖。
而它们都有着同样的方向——东边。
大王有些意外,谨慎地加强了和月华蛇内丹的联系,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大妖行过之处,小妖大多惊慌失措地四散让道。
未时,甫瑶不再移动,大王小心翼翼地移动脑袋观察。
此地像是一处宽阔的盘地,波光粼粼的湖面中央有一小岛,雕身、额长尖角的蛊雕收拢着翅膀,闭目立在结着紫红果子的参天大树下。
黑血不知从它的哪个部位流出,沿着它健壮的腿部没入草地。
大王几乎一瞬间意识到了,大妖们是为了这只重伤的蛊雕而来。
它的实力或许比在场的妖都要强大,所以没有妖去挑衅强者最后的尊严。
它们等待着,蛊雕气绝那一刻,一拥而上、将它蚕食殆尽。
蛊雕的气机越发微弱了,大妖们的眼睛开始落在四周的竞争对手上。不知是哪只缺乏武德的妖率先偷袭,随即湖边就像点燃了鞭炮一般,发生了混战。
没有妖会注意到从对手身上掉下的小虫子。
大王在战斗的缝隙中跑动着,护身法器每受到一次袭击就出现一丝裂缝。
非是伪劣产品,只是它本不该出现在大妖们的混战里。
“噗通——”
一股冲击将大王甩进了湖中,清凉的湖水冲散了猫毛。它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从暂时安全的地方上岸。
爪子刚搭上湖心岛的边缘,恐怖的威势便锁定在大王身上。
“我不是来吃你的。”它急忙开口,却不知在蛊雕看来这副场景有多可笑。
昔日的手下败将为了争夺它的血肉打得头破血流,向来看不起的蝼蚁说着不争的话语。
若不是为争,又怎会到这来?!
蛊雕压下喉间因愤怒翻涌的血液,到底没有出手教训,维持住外强中干的模样。
大王察觉到威势变弱,当是蛊雕默许了它的存在。两爪一撑,后腿用劲,便离开了湖水。
粘腻成一团的毛,令猫不适。
它瞅了下没有动静、只睁大眼的蛊雕,撕开了清净符。
蛊雕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湖边的混战没有波及到这边,大王一一观察了打架的妖,并没有在其中发现白泽的身影,它决定问一下。
大王抬爪走了两步,蛊雕睨着靠近的小妖,只要再近一点,它就会发起攻击,让小妖为自己的胆大妄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可惜,小妖敏锐地停下了。蛊雕忽觉一点无从宣泄的憋屈。
“你知道今峪在哪吗?”大王歪头问着。
蛊雕的目光瞬间凌厉,笃定道:“你是为它而来。”
大王眼睛微亮,“你知道。”
“它不在这。”
蛊雕打量过大王,似是确定了什么,正色道:“带今峪离开这里,它会帮你。”
对上大王疑惑的目光,它解释了一句:“老白泽是这么说的。”
它也不懂,要不是早前欠了妖情,也不会临死前还替那老妖传话。
大王思虑片刻,又问:“你知道老白泽去了哪里吗?”
“死了。”
大王愣住,师父只告知它老白泽失踪,要它帮忙寻……真相?
大王瞳孔微缩,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忙问:“怎么死的?”
蛊雕闻言诧异地盯着大王。
妖向来薄情寡义,死就死了,哪还要什么理由?
不过……它心头微动。与其便宜了别的妖,倒不如它自己选个,起码这小妖还算得看得顺眼。
“靠过来。”
大王迈步靠近,正想听理由,便见眼前的蛊雕硬生生刨出了内丹,血淋淋地递到它面前。
蛊雕生机近断,无视了剧烈的疼痛,气定神闲开口:“拿上就从树底的洞跑吧。”
它合上眼眸,声音渐弱:“它们就要来了……”
!!!
大王悚然一惊,一爪拍上内丹,“哧溜”地就往树底跑。
蛊雕生机断绝那一刻,湖边的群妖如梦初醒,猛然掉头,像饿极了的秃鹫般扑向美味的食物。
随之,震怒!
大王在漆黑的通道里前进,身后的吼声穿透土壤。
它有点迷茫,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它不是来湖边找今峪的吗?
大王晃了下脑袋,像是清醒了许多,快速地沿着通道奔走。
不管如何,它得先从这出去,再去一趟湖边看看情况。
一处废弃的兔子窟,土层松动,灿金的眸子警惕扫过四周,随后灰头土脸的猫从中冒出。
又撕掉一张清净符,大王神采奕奕地观测完方位,往西北的方向跑去。
内丹是妖一身妖力的精华,自带种族天赋。妖修若是将其炼化,兴许会悟得其传承。越是实力强大的妖,它的内丹就越珍贵。
疑似被蛊雕摆了一道的大妖们不甘地离去,惟有残余的血迹无声宣告过往。
大王混杂在前来查看的小妖中,毫不起眼。
星辰告知它要在湖边等,它便候在这里。来往的妖们匆匆,大妖不会在意它,小妖若是接近,眨眼间,大王就运转功法跑远了。
妖从不会去学习人修的功法,与生俱来的天赋和得天独厚的妖力给了它们傲慢的资本。只需要在弱肉强食的妖界活下去,实力就会不断地强大。
大王是人修和妖修的另类。于人,它能明悟妖的传承;于妖,它能运转灵力和功法。它非人非妖,不过是一只能修行的猫。
从日头未落至再起,它等了许久,也想了很多。在它认定自己为猫的那一刻,识海中骤然翻涌,于黑海中腾起了一片夜空。星辰开始居住其中,大王能清楚地感知到,每一颗星星,对应了谁的命途。
它看见白苏于夜间舞剑,看见冉方云和人笑谈,看见谢绮君拿着针线缝纫……看见楼宗胜突兀变得杀气凛然的双眸。
大王的窥视被打断了,不知从何处陡然升起的明亮剑光,冷冽如冬霜,将识海垂直地割成了两半。
它从树上坠落,陷入痛苦的深渊时,恍惚看见了青绿的毛。
龙首双角,狮身马尾,高不足两尺的白泽瞟过气息孱弱的猫,走到一旁卧下,打起了盹。
神识是修士的第三只眼,识海受创,无异于万根铁针来回穿过眼睛。恐惧深入骨髓,疼痛如蛆附骨。
两侧海水高高翻涌着,想要越过裂谷,和对面汇合。夜空也为它们着急,星辰频繁闪烁,像是在呐喊着求救。
可又有谁能救?
识海中的大王瘫成一片,眸子在黑幕下显得愈发璀璨。它的神色该是懊悔的,因为擅自窥探了他人的命途,才会重伤;该是愤恨的,因为伤它的人是师父楼宗胜;该是不甘的,因为自己弱小的实力。
可是它那双眼睛,沉静如水,仿佛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应当。
我是执掌命途的司辰,凡生灵皆应归我眼。
——它这般想着,一抹银白微茫忽起,随之笼罩了全身。
半弦银月自它身上升起,照亮了整片识海。柔韧的月光,清冷、容纳万物。
星辰让避银月,裂谷开始弥合。
不远万里降临的客人啊,你该离去。
这片星夜,这片黑海,只有一个主人。
真元界的群星,于此刻收敛光芒,众生的命途扰动,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谈牁遮星楼上,注视着星辰、行将就木的老人,嗫嚅着开口:“妖修若起,人将何去啊?”
他仿佛被抽走了生气,半脚已踩在棺材边。
妖域白玉殿外,生灵跪拜,欣喜地向苏醒的王献上崇高敬意:“王啊,回应我们吧!”
某处重重帘幕后,一人落子于棋盘,低叹:“偏生要在这时,那便一同入局,于此间对弈罢。”
抬头仰望,察觉到风云变幻的人或妖,反应不一,但念头惊人地相似——真元界的平静,再过不久,一定会被再次打破。
届时,他们会持起自己的武器,以刃、面向敌,以背、护众生。
今夜,繁星黯淡,乌云遮月。
湖心岛中,大王睁开迷蒙的眼睛时,天光大亮。
紫红色的果子熟透掉落,滚了两圈,被一只白蹄挡下。
视线上移,蓬松的青绿毛发迎风飘荡,是久等不见踪影的白泽赤子。
大王眨了下眼,翻了个身。
“吃吗?”今峪低头询问,果子滚到大王面前。
珊明果,食之可强筋骨,于妖修而言大约是幼崽的口粮之一。
“谢谢。”大王抬爪拢过,尖爪划开坚硬的外壳,啃了一口,松嘴。
“人修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吧,良药苦口?”
今峪笑道,大王亮出爪子,挠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记载: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
《元史》记载:白泽为龙首绿发戴角,四足为飞走状。
《明集礼》记载:泽兽者,一名白泽,能言语,达万物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