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两父子在距县衙不远处的一处扁食摊子等李复。
薛承平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在山寨里关了这么久，一顿像样的饱饭都没吃过。所以逃出来之后时常喊饿。当然薛鸣也不会任由他放开了吃，只是每每小孩儿喊饿的时候都让他垫垫，也算少食多餐了。真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李复出来把户籍已经迁走的情况和他们一说，薛鸣道：“我们明日先去肖家村找里正问问吧，户籍既然已迁过去，该是能找到你们曾经居住的屋舍才对。”
对呀。李复恍然大悟。原身阿娘姓肖，他们迁入的地方又叫“肖家村”，那里会不会就是他阿娘曾经的娘家啊？说不定还能找到他们之前住过的房子，更甚可能还有亲戚。
“阿兄，你为什么不回李家？”薛承平专注地刨着碗里的扁食，脑筋也不闲着。
“李家？”确实，这李家好像就在县中，他是不是也应该去看看？可是……
“平儿，我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你，我是因为父亲去世才和我阿娘分家出来的啊？”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小孩儿思索一下点点头：“可是什么是分家？”
小孩儿不懂。他们家一直就只有他和阿父两个人，哦，现在多了阿兄也才三个人，怎么分家？为什么要分家。
呃……这个李复也不懂。他望向薛鸣，万一大侠能懂？
被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盯上，薛鸣也很无奈，遂解释道：“自前朝以来各地便实行分户令，若家中长辈不在，且丧期已过，则可向衙门提出别籍异财，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分家。我朝建立时日尚短，民间依然遵循旧制。”
原来如此。李复了然。想不到大侠如此见多识广，连这种家族传承的习俗都知道。
“可是阿兄以前明明和我说过他阿父是年初才亡故的，怎么可能丧期已过？”
“啊？”这里头还有这样一茬？那意思是他那嫡母是在违规操作？
薛鸣看向李复似在求证。
“这个……我也不记得了呀……”李复无奈。
“若是丧期未过便别籍，深究下来，恐受牢狱之灾。”薛鸣继续到。
“这么严重？”李复有些惊讶。
可是刚刚……那个朱司户翻阅籍册只提到他和阿娘已迁籍而出，并未提到其中存在蹊跷。倘若官府明知有问题而不闻不问，那是不是说明李家主母早就在衙门疏通好关系，把这件事遮掩了过去？
“而且，依据我朝律令，财产实行子继父业，诸子均分的规矩。”既然别籍都可能存在蹊跷，那异财也很有可能了。薛鸣这话就是很明显地在提醒李复，可能他该继承的财产也没有足额拿到手。
可是李复并不清楚原身之前分家到底分得了多少遗产……
李复有些懵，别说他自己不知道分家还有这些讲究，恐怕就是原身在世，可能也没搞清楚。没想到这大威就分个家而已，其中竟还有这许多的弯弯绕绕？那意思是原身不仅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小可怜，还是个被坑了家产的糊涂蛋？
“阿父，那李家岂不是害了阿兄？”连小孩儿都盘算明白了，李复苦笑，这样会不会教坏小朋友？
“你是怎么想的？”薛鸣问李复。
我能怎么想，我又不是真的“李复”。李复头疼。
若是原身，知晓这些蹊跷以后估计已经气得跳脚了，而且正是因为分家迁籍，原身和他阿娘才会去往肖家村，然后才会遇到蛮子进村抢粮，还直接被捆进山寨当了小半年奴隶，甚至原身阿娘也是因此而亡的。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若要追溯源头，那必是李家嫡母设法将他们提前扫地出门的缘故。作为原身，铁定是会想冲去李家给自己和阿娘讨回公道的。
但李复并非原身。甚至他从头到尾都感觉自己像是在读另一个与他同名“李复”的人的故事，哪怕后半程他还参与其中，成了原身苦难的实际承受者。要说委屈，他有；要说恨，他还真不太有。而且从现实出发他能怎么办？即便他就是原身他又能怎么办？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一点也不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报官吗？李复又想到朱司户接钱时候的样子……李复顿感心力交瘁。
“我们没有证据。”李复最终憋出句大实话。他们能盘出来的证据都在衙门里，衙门会自打脸面吗？便是财产，不管李家当初给没给够，他李复现在都没办法证明，而且遭遇了蛮子洗劫一事，李家大可以把罪过都丢到蛮子身上去不了了之。
“倒还不笨。”
“啊？”大侠，你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还要戳我一刀吗？李复腹诽。
“虽说按律此间必有可疑之处，但这样的腌臜之事其实并不少见。世家大族兄弟阋墙的事比比皆是，小门小户为了些许薄产争破脑袋的也大有人在。只是看手段高低而已。”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很多时候只要不捅出大官司，官府也不会介入，更何况很多地方家族势力庞大，内部自有族老坐镇，总归是以家族利益为先的。”
“你们既已完成分家落户，便也说明你和你阿娘当时已画押认可，无论是欺骗也好，压迫也罢，眼下再想推翻，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此时你若是意气用事孤身一人冒然前往，便也只是有勇无谋以卵击石而已，实非良策。世道多艰，归根结底，还是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不会被他人肆意践踏。”
李复对薛鸣能跟他说这么多话感到很是诧异，并不是觉得他说的不对，而是他原本以为大侠都该是“扫尽人间不平事”那种快意恩仇的做派，为何眼前这位却是在“建议”他要审时度势，韬光养晦？而且，一介江湖游侠竟对这种家族辛密了解得这么清楚，他真的只是个江湖人吗？李复对薛鸣这位大侠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李复受教了。”薛鸣肯与他说这么多，李复还是挺感激的。
“走吧，明天才去村里，今天先去给你俩找郎中看看。”薛鸣掏出铜板放到桌上。
啊……怕是不用了吧……李复皱眉。
“阿父，我为什么要看郎中？你让郎中给阿兄看就行了呀。”小少年倒是很直接，干脆卖掉阿兄保平安。
“少废话，你俩都得看。”不知是不是怕小孩儿耍赖，薛鸣上手逮住小孩儿就单手抱起来，然后看一眼李复，李复眨巴眨巴眼，咋的，你还想把我也举起来？
李复顿时生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让他把薛鸣当爹是肯定不行的，但是若他有兄如此，那必是此生一大幸事。
薛鸣执着让李复去看郎中主要还是为了看看他的脑袋，无论什么时候伤到头都可能是要命的事。嗯……可不是么，原身就是这么没的。
郎中拆开李复随意捆在脑后的头发，立马给熏得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嘻嘻嘻……”薛承平在一旁偷笑，便又挨了一记他阿父的脑瓜崩。
李复“噌”的一下脸就红了，他知道自己邋遢，但没想到这么邋遢。有可能邋遢的时间越久，他都已经忘了自己邋遢了……
郎中倒是没表现得太嫌弃，先是看了他之前挨棍子的伤疤，又给李复号了号脉，只是那种沉思不语的神情莫名让李复有些紧张，铺子里弥漫的药味一路从鼻尖窜到颅顶，讳疾忌医便是这么来的吧……
“小兄弟可觉头痛头晕？”郎中问到。
“没有……”
“可有呕吐抽搐？”
“没有……”
“那有没有与往常不同之处？”
“嗯……就是不记事，把过去的很多事都忘了……”李复硬着头皮道。
记忆这种事，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应该不太能“看”出来吧？
“唔……”郎中沉吟半晌：“若如此，那头上的伤便是无大碍了。只是这失忆的症状，可能是脑内淤血阻滞造成的，若淤血消散，自然便能想起来。还有，日后切莫再伤及头部才好。”
“只是……”郎中顿了一下：“小兄弟有脾胃受损之症，以致身体消瘦，面黄发枯。我便开些健脾益胃的药，喝上一阵。之后保持饮食得当，慢慢调养过来便好。”
说罢，郎中开好药方，按方抓药即可。当然，薛承平也未能幸免，这健脾益胃的药方他也有份。真可谓一对难兄难弟。
回到客栈时辰尚早，薛鸣便说还有事要办，就又出去了，让李复帮忙看住小孩儿别乱跑，还让他们自己去厨房把药煎来喝了。前一条李复欣然领命，后一条李复表示身不由己。至于刚刚他在医馆受的刺激，李复也决定今晚一定要好好洗个澡，顺便把小孩儿也给刷洗干净才行。
起初他以为这县里能有个澡堂，却被薛承平反问澡堂是什么。李复无语，看来只得另想办法。
他们住的是客栈廉价的通铺，自然没有澡桶这种高端待遇。于是李复只得去厨房想要些热水，简单擦洗了事。谁知道厨娘还不肯，嫌他费柴费水，最后他只得好说歹说，磨得嘴皮都快破了，答应帮忙把后厨的水缸挑满才换来了一盆温水。
他和小孩儿凑合着擦了擦，硬是擦出一盆黑水才罢休。可惜之后帮忙挑水又害他出了一身汗，不过终究也不算白洗。
等一切收拾妥当躺上床，李复感慨，果然，哪哪都是生活不易啊，等回到村里安顿下来，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找个营生糊口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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