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未榕从光脑上调出地图，飞船的停放点就在不远的位置。

刚认识的两人其实没有什么话可聊，他们一路沉默着，直到雍未榕发现，代表他所在的小红点和他标记的飞船停泊地重合了，他却完全没有看见飞船的影子。

“怎么没了……”他嘟哝一句，有些尴尬地和裘惟解释了当下的情况。

“飞船不会凭空消失吧，”裘惟四下张望一阵，眼尖地发现了什么异常，“去那边看看，会不会被带走了？”

裘惟指的位置隐蔽在灌木丛的角落里，雍未榕拨开四周掩映的树枝，一条长长的拖痕展现在他们面前。

雍未榕没料到，在这颗人迹罕至的荒星，他的飞船还有被盗窃的危险，因此他没有做任何防护抑或是隐蔽措施。

所幸飞船尚能定位，两人不加犹豫地沿着这条新开辟的小道而去。

带走飞船的小贼大概没有隐藏踪迹的习惯，雍未榕从一片脚印中找到了格外密集的、顺着道路延伸的梅花状脚印。

弹幕在方才的骂战之后少了很多，但除了少数几个挑刺的，言辞和善得让雍未榕以为换了一批人。

【主播眼睛真好，这乱七八糟的一片，我看一眼就眼花。】

【是啊，乱七八糟得就像主播稀烂的人生。】

【好小好可爱的爪子，这些是什么兽族？】

雍未榕趴在地上打量着那些脚印，回答：“体型很小，两个近乎平行的趾，有指甲……嗯，看上去像是犬科。这颗星球还有人类居住吗？”

“不太清楚，”裘惟知道最后一句话是在问自己，“我也是最近才过来。”

令雍未榕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那些兽族要带走他的飞船。他用的飞船是最简易的那类，除了仅够两天的食物，按理来说再没有什么能吸引它们。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小路引他们抵达的目的地是一块视野良好的空地，一艘小型飞船倒在中央，舱门大开，长度刚及雍未榕手掌的犬状小兽在门窗之间忙碌地进进出出，尖细的犬吠不绝于耳。

“这是……把你的飞船当巢了？”裘惟忍俊不禁，他拍了拍雍未榕的肩，后者正在估算被这群兽族这么一作弄，他修飞船得花多少钱。

直播间早已炸开了锅，小巧玲珑爱好者和毛茸茸爱好者们在弹幕里疯狂嚎叫。

【主播！快，抓一只过来撸撸！我给你打赏飞船！】

【这么可爱的修勾是要被姨姨亲死的，嘿嘿嘿……】

“金氏野狗，”雍未榕幽幽道，“以腐肉为食，平均三十分钟到一小时排泄一次，多是稀屎，而且有口臭。”

弹幕闭了嘴，开始讨论雍未榕会怎么解决这个意外。

【拟态！拟态！想看主播变可爱小狗！】

【然后当场窜稀？】

【可就算拟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金氏野狗为什么离开原先的聚居地，然后带走主播的飞船？】

原先的聚居地。

雍未榕若有所思，他和裘惟交换一个目光，小心地绕着空地边缘转了一圈，在另一端看见了一片模糊的脚印，从空地一直延伸到遥遥的山坡之下。

“过去看看。”雍未榕道。

山坡之下是一座小镇，十年前兽族入侵这颗星球之后，这里就成了兽族的领地，年久失修的房屋坍塌破败，藤蔓植物爬满了每一面墙壁，一眼望去像铺了一块青翠的绒毛地毯。

看得出来金氏野狗曾在这里筑巢，小而精致的洞穴遍布整个村庄，不时还能遇见一具不知名兽族被吃剩的尸骨，从腐烂程度上看，约莫野狗群离开这里也才一天左右。

种种痕迹都告诉雍未榕它们迁移得匆忙，到底是什么东西让金氏野狗放弃了它们的原聚居地，要用雍未榕的飞船来筑巢呢？

就在这时，裘惟从身后拽了一把雍未榕，示意他停下脚步。

拐过街角，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头灰黑色的巨兽，短鼻长尾，皮肤粗糙，除了额头几乎没有一根毛发。

它趴在一堆早已报废的不知名机械上，眼睛紧闭着，喉咙微微打着呼噜。

“短象，”裘惟轻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是立于这颗星球顶端的兽族。”

似乎听到了动静，短象睁开它那双小而圆的眼睛，边哼哼边四处环顾，短鼻子焦躁地在面前的土地上拱来拱去。

“它似乎状态不怎么好，”雍未榕道，“很焦虑。”

话音刚落，像是要验证他的说法似的，短象缓缓起身，倏然发出一声长嚎，竟人立而起。两条粗壮的前腿重重砸在地面，雍未榕只觉大地在呻|吟震颤，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速战速决，”裘惟扶了一把差点摔得吃一嘴泥的雍未榕，“如果让它把这镇子毁了，你的飞船也完了。”

雍未榕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几十年后，另一批探索者来到这颗星球，与腰围草裙的他艰难对话的景状。

不多时，一头小巧玲珑的短象出现在裘惟面前，迈着刚长出的四肢走向机械堆。

如果这时候他抽空看一眼直播间，就会发现弹幕清一色地都在嫌弃他变的短象丑。

【安抚技术进步了，但变形技术没进步。】

【这不像短象，像头猪……】

【好好一星球霸主被你变成这样，人家半夜醒来都要爆一句粗。】

雍未榕在巨兽面前渺小得像一只幼崽，尽管这头短象看上去也只是个宝宝。

待短象把该砸的都砸了个遍，大概暂时不会对雍未榕的头盖骨感兴趣了，他才小步走上前去，对着巨兽摆了摆自己破破烂烂的长尾巴。

也不知是雍未榕的拟态太高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那头短象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瞪大了豆豆眼，迈开四条腿欢脱地向他狂奔而来。

“你是哪个族群的？”

雍未榕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问。

他呆滞了一瞬，但前有裘惟这种不仅会说话还会变人的兽族，他自我感觉已经再没什么东西能冲击他的世界观了。

雍未榕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问：“你又是哪个族群的？”

短象身后的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它说了一串雍未榕听不懂的词，追问：“那你是哪里的？”

雍未榕静默片刻，接着叽叽咕咕地按着短象的语调扯了一些什么。

小家伙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雍未榕险些为它不懂装懂的呆萌样子笑出来，但他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你也和家人走散了吗？”小短象继续问。

雍未榕点点头，道：“因为这个你才留在这儿不走吗？”

短象有些委屈地一屁股坐下，小声道：“我也不想一直留在这里，这里没有爸爸妈妈，饭也不好吃……”

“那我和你一起去找族群吧。”雍未榕笑道。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我会陪你找的。”

短象的眼睛亮了。它绕着雍未榕跑了一圈，用短而湿润的鼻头蹭了蹭他：“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走！”

雍未榕让它到小镇外的森林里去稍等，暂时关掉直播后跑回了裘惟身边。

裘惟帮他披上衣服，边听他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面色一时变得十分古怪。

“所以，你现在拟态之后可以听懂兽族说话？”裘惟和黑蛇同时面露困惑，饶是他也没经历过这样新奇的事件。

“但是之前做不到，”雍未榕随便扣了几颗扣子，转身往回走，“说不定和灵力有关，我刚刚看了一眼直播间，似乎有人给我刷了礼物。”

聊完私事，雍未榕又把直播间打了开。一串的弹幕都在询问他刚刚为什么关直播。

【又关直播？你没事业心的吗？】

【我怀疑主播和助手小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说悄悄话就要关直播。】

【好家伙，这可不兴嗑啊。】

雍未榕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待灵力攒上去了，他变作了金氏野狗的模样，后腿一蹬窜了出去，四条小短腿迈得飞快，炮弹似的冲进了空地。

雍未榕跑进飞船，在门口故意制造出一些噪音，引得各个角落里的兽族纷纷探出狗头。

他在它们叫嚷起来之前大吼一声：“那只短象走啦！”

语罢他便一溜烟跑了，没心情留在原地听野狗群七嘴八舌地叫嚷一通。

接下来的半小时，雍未榕和裘惟目睹了金氏野狗们派出先遣部队探路，其后又浩浩荡荡拖家带口搬迁的经过。

裘惟坐在那儿闲得要长草，没事翻翻雍未榕的直播间。

【半夜溜出去加餐的你。】

【其实我很好奇，主播哪来的钱买飞船？】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租的？】

【那这赔偿金得把他底裤赔光。】

雍未榕全程高度紧张，生怕野狗们一个不注意把他的飞船拆了。

终于，最后一只野狗跌跌撞撞地下了飞船，雍未榕第一时间冲进船舱，挨个检查飞船的各项机能。

金氏野狗会在各种地方挖洞以打造自己的巢穴，但所幸雍未榕的飞船有很多置物的小窗，野狗群没有对飞船做多大改动，只有少数几个装置遭了毒手，不过都不影响飞行。

遭受财产与精神损伤的雍未榕这回学乖了，他和裘惟一道把飞船拖到了隐蔽的角落，生物迷彩信号屏蔽之类的功能全部开了一遍，这才感觉心安。

“去找短象吧。”他长舒一口气，对裘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