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下变得沉甸甸，他抬头望向前方公交车站，那里并没有任何公交车的影子，窦武那单薄的肩膀上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大片，足以证明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结果。

慕沉一把推开车门下了车，几步就跨到车前最显眼的位置站定，窦武大约也认出了慕沉，脚步一下加快不少，接着就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两条大长腿矫捷的大步迈向慕沉，这幕场景不由得让慕沉想起中午那会儿在管教所，不期然间看到少年上篮灌球的身影，两个身影渐渐重合，最后在慕沉面前停下。

少年脸上惊喜的笑容毫不掩饰，“慕，慕律师，”他有些气喘地弯下腰扶住膝盖，待喘息匀了才又抬头，“这么巧，你在这等人吗？”

慕沉双手插腰，西装下摆卡在腰后，本想教训少年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指了指他来的方向，“你不会是从那边车站一直走过来的吧？”

窦武点点头道：“嗯，我等了十分钟没等到就顺着往前走，想着多走几站能少一块钱呢，谁知道走到半路那班车就开过去了，追又追不上，干脆走过来了，不过我走路挺快的。”

少年说得还有些委屈，一边说一边扯起背心宽大的下摆擦脸上的汗珠，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腹，没想到少年看着瘦，身上竟然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不是那种健身房锻炼出来的，像是常年从事某种活动练出来的，比如说京剧武生、杂技演员，或是练中华武术的那些人，慕沉有个朋友是练武的，身板就像这样，不过比窦武壮多了。

慕沉收回视线，面色故作严肃道：“你知不道这种行为很浪费时间，先上车再说，以后可不许这么干了。”

“嗯，知道了！”少年咧开嘴傻笑着应道。

慕沉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驾驶座，把安全带系好后，见少年还没上车，不知在外面磨蹭什么，抬头望向车窗外，就见窦武把包取下放在他车前盖上，兜头把背心脱下来，用背心擦身上的汗，擦完了汗又把背心拧了拧，把裤子上的尘土掸了掸才把背心又穿上。

乍一见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薄而精瘦的身体，慕沉微微有些失神，他不是个守着清规戒律的佛教徒，身在红尘身边自然免不了莺歌燕舞，但那些迎来送往的一夜露水姻缘也都是女人的身子，还从未这么直观地被一具男人的身体......不，确切地说是少年的身体给弄得有些失态。

从慕沉这个方向看去，夕阳余晖打在少年那微红的脸膛上，咧开的嘴角笑得有点憨，不知怎么，慕沉在这份笑容里还咂摸出一点自得。墨黑晶亮的眼仁闪着发自肺腑的惊喜，惊喜是因为又见到慕律师。

怎么说呢......这个叫窦武的少年身上有一种东西，是慕沉在自己那个圈里根本不可能看到的，那是一种非常真实表达自我感情的状态！

这种真实让慕沉这种老油条忽然有点感动！

窦武抱着包钻进车里，把安全带系上，慕沉一边启动车开上主道，一边撇了一眼还在傻乐的少年，“行啦，快别笑了，不就是遇上我了么，值得你这么高兴！”

“嘿嘿，你不知道的。”窦武摇着头嘿嘿笑道，自顾自开心的不行。

“我不知道什么？”慕沉有点想逗逗他。

窦武转头看看慕沉的侧颜，是个棱角分明、薄情寡淡的俊俏模样，英挺的鼻子非常好看，下颌骨的线条也透着一股主人特有的冷淡，但窦武却能感觉出，现在的慕律师身上有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和最初那个慕律师不一样。

“我刚想明白，你是回来找我的是不是？”窦武那小脑袋瓜终于清醒了，“要不你车头该是朝反方向，这个方向你一定是又回到之前我等车的位置再开过来才能是这样。”

慕沉看都不看他一眼，还是一副面无表情，“嗯，这就让你乐得找不到北了！”

“嘿嘿，我就是挺高兴的，”窦武又傻呵呵地笑道。

慕沉奇道：“有这么高兴？来说说看看，到底哪点值得你高兴。”

窦武点点头，“嗯，就是，就是被人惦记是一种特别特别幸福的事！”他转头又看看慕沉，接着说道：“我离开老家，一直放不下的就是我爷爷，但爷爷病了，治病要花很多钱，我不出来挣钱没其它办法，但是我走了爷爷又没人照顾，不过我还是走出来了，我知道不管我走多远爷爷会一直挂念着我，就像我挂念他一样。”

车里少年的声音很平静，就像说别人的故事，“现在还有一个人会担心我找不到路而返回来找我，这怎么能让我不开心呢！”

这样诚挚的话语令慕沉不知该怎么接招，他缓了缓情绪，面色不动，说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么煽情的话了，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好，毕竟我是你的保释律师，你走丢了我还是要担负一定的责任的。”

他看了一眼窦武的表情，少年流露出少许的失落，但转瞬即逝，慕沉没有多想，接着安顿他返回来其实很重要的一件事，“还有，一会儿记得把你手机号告诉我。”

窦武下意识就要点头，马上又摇了摇，“我没手机号呀，怎么办？”

慕沉皱眉，“什么叫没手机号？是手机丢了，还是卡不能用了？”不管是哪一种，待一会儿带他到手机店补办一个就是。

“是没卡也没手机，我要那个没什么用，在这里我没有需要联系的人，买手机也挺贵的，所以就一直没买。”窦武把自己的穷说得特别理直气壮。

也是，窦武孤身来到大城市打拼，因为未成年而找不到正经工作，只能躲在工地里打黑工，确实也不需要社交，还要给爷爷攒医药费，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生活已经被他压缩到极致。

慕沉从来没想过，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里的某个角落，还生活着这样一群人！

他眉头挑了挑，“那就待一会儿我们还需要给你配置一部手机。”

没等窦武说出拒绝的话，慕沉就接着说道：“以后赚钱了再把钱还我就行，现在你没手机坐车回家也不方便，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手机扫码付账，再说我也得需要及时了解你的行踪不是么？”

窦武半响才点点头，妥协道：“那不要买很贵的，贵了我还不起。”

慕沉暗自笑笑，对付这种屁孩儿还不是小菜一碟，“行，听你的，买个最便宜的，我想起来了，办公室还闲置了几部手机，我让人送过来，那个不花钱。”

窦武显然对他这套说法将信将疑，疑惑地望着他。

慕沉说着已经把驾驶调成自动驾驶模式，带上蓝牙耳机，拨通了助理电话，“艾米，你去挑一部上个月我们送客户剩下的活动礼品，嗯，对就是那部手机，再给办一张手机卡，弄好了一块送到西北省的高速入口，到了给我电话，身份证号马上发你。”

挂了电话，慕沉跟窦武要来身份证，拍照发过去，然后看看窦武，“等一会儿就能拿到手机，你就有手机号了。”

窦武没再说什么，没一会儿，助理的短信就进来了，说半个小时后就能到高速入口会面。

然后慕沉想了想，这几天确实没什么非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只要他在下周三赶回来出庭内富二代的强/奸案就行，今天是周二，中间有七天时间，足够他把窦武送回老家见完他爷爷后再接回来，这样既安全也省心。

他也是被窦武这场“徒步”惊吓住了，慕沉有点不敢再放窦武单独行动，谁知道这么远的距离，这小子要是为了省个几三百块钱的路费，再来上1000公里跨省徒步，真就麻烦了！

慕沉把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安排语音发给助理，明天有一个工作例会他参加不了，还得跟大老板打声招呼，再就是今晚证券公司老板的聚会要缺席，周末还有几个损友的要去骑马，其它的就没什么非他亲自打招呼的了，一一给去了电话，给的理由是临时出差，对方也就没说什么，跟他开了几句荤话玩笑，约好下次再聚。

窦武直到慕沉挂了电话才后知后觉，“慕律师，你不会是要和我一起回老家吧？”

慕沉点点头，“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

“真得？”

“真得！”

窦武这才有些不敢相信地收回缠在慕沉身上的视线，悄悄攥紧拳头，心里高兴地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长这么大，除了爷爷，慕律师是对他最好的人，再没有谁因为他体弱幼小、贫穷没钱，不计成本的资助他。这个看起来冷冷地律师，其实内心很善良呢！

窦武的迷弟属性瞬间点亮，时不时会偷偷看看慕沉，慕沉有时候会接打电话，客户是是老外时脱口而出流利的英文，接完电话又处理起手机上的信息，想起紧要事在手写板上快速记录下来，无论什么样子在窦武这里都好看的不得了。

他的自信和控制力，都使慕大律师身上散发出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把窦武迷得不要不要的，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就在慕沉返回找他的那一刻，他们在马路上彼此看着对方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就发生了变化，慕沉在他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名为“崇拜”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