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周苇刚来到镇魔司，就被小吏领到景逸江面前。
他正准备行礼，景逸江摆手让他免礼，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听过拐弯儿鬼吗？”
周苇点了点头：“听过，昨天中午我和瞿道长一起在徐记食肆吃饭，他跟我说过。”
景逸江又问了一句“你是否知晓拐弯儿鬼之说有两种”，得到周苇肯定的回答后，他才说起正事：“昨晚箜昭坊又死人了，这次不是被吓死的，而是被剥了皮，因失血过多而亡。”
周苇顿时瞪大双眼，震惊地问道：“这不是第二种传说里的死法吗？”
“没错，拐弯儿鬼之事愈发扑朔迷离了，瞿道长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你刚回来，没有别的差事，正好可以和他一同调查此事。”
周苇抱拳行礼：“属下遵令！”
……
天刚蒙蒙亮，婉娘就被饿醒了，她感觉自己的胃像是着了火一样，火辣辣的疼痛持续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昨天一整天，她只喝了两碗比水稠不了多少的粥，一大早就被饿醒也不奇怪。
自从何铁柱开始沉迷赌博，算不上殷实但足以混个温饱的家底被他输得一干二净，她的嫁妆也被他生抢硬夺。为了混口饭吃，她起早贪黑替别人浆洗衣物，结果稍不注意，赚来的铜钱全被何铁柱偷走了。
衣食无忧的日子彻底离她而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如同无形的泥沼，她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她不明白，当初她嫁的分明是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木匠，为何仅仅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他突然换了个面孔，变成一个一回来就要钱，要不到钱就毒打她的赌棍？
她不明白，这种比黄连还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何时才能摆脱何铁柱这个厚颜无耻的赌棍？
她不明白，明明是何铁柱的错，娘家人也好，街坊邻居也罢，却一直在劝她忍耐，她到底错在哪儿了，为何要对何铁柱这个混蛋一忍再忍？
以前她很想要个孩子，如今她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孩子。
她揉着肚子，慢慢坐了起来，看着自己比榆树皮还要粗糙的手，原本干涩的眼眶瞬间蓄满泪水，温热的眼泪涌出眼角，滑过脸庞，滴落在单薄的棉被上……
她本打算休息半天，下午再出去揽活，结果她刚喝完一碗稀得跟水一样的粥，就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她打开院门，看到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一股强烈的不安顿时窜上她的心头。
莫非何铁柱犯事了？
不等她开口，其中一个面方口阔的衙役问道：“你是何铁柱的妻子赵婉娘吧？他的后背是否有一块状如葫芦的胎记？”
尽管她不晓得衙役为何要问这个，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没错，那块胎记离后脖颈不远，约莫半个巴掌大，我相公……他怎么了？”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衙役冷声说：“八成是死了，死得极其惨烈，似乎遇到拐弯儿鬼了，整张皮都被扒下来了。”
何铁柱死了？被拐弯儿鬼杀了？婉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心完全被震惊、恐惧还有不可言说的庆幸占领，一丝难过的感觉也没有。
一开始说话的方脸衙役，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走吧，跟我们去认尸。”
彻骨的寒意从婉娘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两股战战，结结巴巴地问道：“一……定……一定要去吗？”
见她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衙役解释道：“不必紧张，并非让你去辨认那具血淋淋的尸体，你只需看一看皮上的胎记与何铁柱的胎记是否一致。”
人皮也很可怕啊！
不管是没皮的尸体，还是被扒下来的人皮，婉娘都不想看，可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锁好院门，硬着头皮跟着两个衙役去认胎记。
来到衙门之后，两个衙役直接带着她走向一间临时停放尸体的屋子。
婉娘不敢东张西望，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跨过门槛，刚进门，她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砰砰乱跳的心脏仿佛要撞破胸壁跳出去似的，无尽的恐惧把她的脑袋压得更低了。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专门腾出两间屋子分别放置尸体和人皮，所以尸体和人皮八成都在这里。
待会儿她抬头辨认胎记的时候，说不定会看到何铁柱的尸体。
瞿老道和周苇正在检查那张人皮。
两个衙役低头弯腰，拱手作揖，毕恭毕敬地禀报道：“启禀大人，赵婉娘已带到。”
周苇抬头看着他们三个，说道：“你们两个下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吧，赵婉娘，你过来看一下这块胎记与何铁柱的胎记是否一样。”
婉娘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一想到即将目睹无皮血尸和人皮，她无论如何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只能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应道：“是，大人。”
周苇见她怕成这样，本想安慰她，让她别怕，但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害怕尸体乃人之天性，何况这个疑似何铁柱的人死得这么惨，因此他嘴唇微张，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婉娘迈着犹如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挪到屋子中间，缓缓抬起僵硬的脖颈，看到两张长桌，后面的长桌被一大块麻布盖住了，麻布下面多半就是那具没皮的尸体，前面的长桌铺着一层麻布，麻布上面是一张拼起来的人皮。
内心的恐惧在她看清人皮之后膨胀到极致，随即化作无形的洪流将她彻底淹没，卷走她脸部的血色，让她那张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蜡黄的脸，变得像是溺亡的尸体一般，惨白惨白的。
见她被吓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周苇和瞿老道十分不忍，然而他们的当务之急是确认死者的身份，查清拐弯儿鬼事件的真相。
何铁柱是荣昌赌坊的常客，赌坊里面有不少认识他的人，他们说他背后有块葫芦形的胎记，不过他们只是听他说过，没有亲眼见过。
赵婉娘作为何铁柱的妻子，肯定见过他身上的胎记，所以周苇和瞿老道才吩咐衙役去找她过来认尸。
他们不能因为同情她就放弃辨认，直接让她回去，只能暂时委屈她了。
瞿老道指着人皮上面的胎记，用和蔼的语气说道：“认完这块胎记，你便可自行离去。”
婉娘逼自己忘掉恐惧，鼓足勇气走到近处，无视那堆乱糟糟的头发，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块紫红色的胎记。
形状、大小、颜色、位置，全都与何铁柱的胎记一模一样！
何铁柱真的死了！
她蓦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连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都消散了几分。
“回禀大人，这块胎记与我家相公的胎记分毫不差。”她的声音依然抖得不成样子，但她似乎并非完全是因为恐惧而颤抖。
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瞿老道如约让她回去。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衙门，突然感觉脖颈微微一凉，她仰头一看，星星点点的雪花轻飘飘地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了下来。
下雪了。
这个冬天应该会很难熬，但她有信心熬过去，因为困住她的泥沼已然消失……
之前的五位受害者都是被吓死的，他们的尸体几乎没什么线索，何铁柱不仅死法有别于他们，他的尸体和人皮还沾染了浓郁的阴气，因此瞿老道和周苇基本可以断定此事乃实力不凡的厉鬼所为。
周苇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我本以为第二种传说是长舌之人胡乱编造的，没想到真有人被扒皮了。”
换作是以前，难得有机会挫一挫周苇的锐气，人老心不老的瞿老道早就开始揶揄对方了，如今事件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才能尽快解决任务上了。
他甩了甩拂尘，拧着眉头，附和了一句：“老朽也颇感意外。”
“前五个受害者被吓死，何铁柱惨遭扒皮，莫非……真是拐弯儿鬼干的？”说话的时候，周苇在长桌旁边慢悠悠地踱着步。
瞿老道凝视着支离破碎的人皮，捋着胡须，愁眉不展地说：“害人的厉鬼是不是拐弯儿鬼还有待查证，不过，害人手法确实与第二种传说里的方式颇为相似。”
“若真是拐弯儿鬼所为，它问无皮之人能否活着有何意义？”这个问题周苇百思不得其解。
瞿老道同样想不明白，但他更在意这些受害者为什么会被厉鬼盯上，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们拐了弯，为何他转悠了一整夜，逢弯必拐，那个厉鬼却始终不曾出现？
“目前遇害者共有六人，三个赌徒，一个更夫，一个毛贼，一个乞丐，除了皆为男子，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相似之处，不知厉鬼为何会盯上他们。”
周苇一边用法力检查人皮，一边回复说：“若是拐弯儿鬼干的，必然是因为他们都拐弯儿了，若不是，那就难说了，死者皆为男子，八成是因为女子极少在深夜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