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阳是交通要塞,各地客商云集,街市道路宽阔,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好不热闹。新河初一十五赶集,才能勉强有隆阳的人流。满天星转悠到寺庙附近,这里一般会有乞儿讨饭,他们常年混迹隆阳,对各家情况极为熟悉。哪家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们耳朵,哪家人心善,也会被重点关注。而且他们大多是失去土地的农民,来自城外,在村子里消息也算灵通。
满天星走到他们身边,即刻被团团围住,“娘子,行行好吧。”
“我找你们打听个人,也许是城内的,也许是城外的。姓杜,叫老根,杜老根,你们听说过吗。”满天星拿出一把铜钱,她知道给的太多了,为了争抢会报假消息,若只是几文钱的买卖,更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叫老根的到处都是,可就是没有姓杜的。”一个瘦矮的老人接茬儿,他摁住了旁边的小年轻。他是被迫失去土地,做了乞丐的,还要些脸面,知道自己若不赶紧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个年轻的娘子大约是会受骗。
“你别听他瞎说,我知道这人在哪儿,”刚刚被摁住的小年轻,看着满天星身量,吞吞口水,这个小娘子看着面生,说不定能骗来消遣。
这话惹怒了剩下几位,他们觑着小年轻,白了他一眼,一个大脑袋,大肚子的小孩子争说,“姐姐别信。俺们在隆阳很久了,这里连个姓杜的毛儿都没有。”
小年轻撇了撇嘴,喊道“今天谁把孟家施的粥让给你了?”
满天星把一整把铜板放在老人手里,又新拿了一吊钱给那大肚子的孩子,这种症状在现代中国已经很少见了。不过她去非洲执行任务见过,长期营养不良就会造成这样大的肚子,小孩子瘦弱,因此看着尤为明显。几个年轻的大人也多少有些,那个老人反而没有,想来是这几年收成不好,这孩子长大的时候吃不到东西。
“拿着去买点东西吧。”满天星在老人身边蹲下,又重复问了一句,“老人家真的没有听说过?他可能不是住在城内?传言救过很多小孩子的。”
“的确没有,你要是说救人,俺倒是知道一家。”
“谁?”
“孟家,他们家出过不少举人老爷,是隆阳地界的这个,”老人举起大拇指,又往背面努努嘴,“孟老太太心善,自己念佛,平时怜老爱贫,就在那边,孟家搭了个粥棚。每天放粥,今年年成不好,多少人指着这碗粥活着。”
“这些年,不知道老天爷犯了什么病,一年冷过一年,地上毛都长不出,唉。听说是皇帝身边有小人,老天爷提点他。可皇帝住在金子做的宫里,睡着金床盖银被,他哪里知道地上庄稼绝收。这老天爷也是不讲理,若是要提点皇帝,干嘛不让皇宫里的庄稼死绝,反折腾农民。”说起年成,老人连连叹气。满天星默然不语,她历史学的一般,不然也不会扎进理科的海洋里,她大约是知道,再有几年可能就要爆发农民起义,然后就是改朝换代,宫里最后的那位皇帝悬梁自杀。
可这些不过是初中课本上一笔带过的几句话,寥寥数语,不会告诉学生们,这时候有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大着肚子,摇摇晃晃,没几个人能活到成年。‘饿殍遍地,尸横遍野,’这些惊悚可怕的语句,她只在作文里使用过。后来她曾去非洲执行任务,对这样的景象有过短暂的一瞥,然而,那些人毕竟长着与自己不一样的面孔。她觉得他们可怜,也觉得是他们不争气,如今面对和自己一样面孔的,大着肚子的孩子。她觉得痛苦,心里升起仇恨,可她能怎么做呢?
冲进皇宫把狗皇帝杀了自己坐吗?那大概只会造成天下大乱,当然,她也可以趁着天下大乱,拉一支自己的队伍,将人人平等的观念,将革命之火灌入这支队伍。然后,带领他们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但是她知道,这不可能。
她是个工科生,也是战士。可他不是什么科学家,更不是思想家,她一个人撑不起工业革命,更完不成理论建设。于是她想起她是个穿越者,是误入错误时间的错误因素,在这个庞大的混沌模型里,这样的错误因素最后都会被忽略掉。
历史有历史的规律,强行改变历史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满天星这样重复的告诉自己。
可是,看着这些大肚子的孩子,痛苦是如此的沉重,压的她透不过气来。她想起自己审讯训练,整个人被倒吊着,头部浸入水里,全身的血液聚在头顶,好像要冲破脑壳涌下去一样。每次浸入水中,水面的推力又使她觉得头顶颅骨好像会被打碎,里面向下,外面向上,她意识同眼前的景色一起,慢慢开始模糊了。
原来是落泪了,满天星抹了抹眼皮。临走前,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将身上的银子全塞给了那个老人,嘱咐他不要声张。回到房间里,她看到石头,抱着他把脸埋进长毛里。石头呜呜的叫着,她重新站起来,拍拍脸颊,走出门去找孟珏。
既然外面的人不知道,那么这个杜老根可能,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奴才,他可以托孟珏帮忙打听一下。刚走到后院,就看到孟珏从房子里面飞了出来,只听见“嘭”,朱红的大门就合上了,孟家二爷倒在院子中心。
满天星不解的歪了歪头,努力分析眼前的状况,什么情况!周围婆子丫鬟们终于有了反应,一起冲上前扶起孟珏,只见他愤怒的几乎跳起!像一只被主人摁倒在地,恼怒的站起来的小猫一样,龇牙咧嘴要喊什么。余光看到满天星,立刻冲了过来,“满天星!他们要杀人。”
这是鹦哥终于打开大门,走了出来,她走的很急,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娉婷,脸上也失去风度,胭脂盖不住发白的嘴唇。这个孟府里最稳重的丫头,如今直着脖子大喊,“祖宗,你但少说两句吧。”
孟珏不管,他顾不得男女大防,拉着满天星往屋子里冲,“我家来了个妖道,逼着祖母杀人!你快看看,有没有办法拿了他去。”
鹦哥扑通跪下了,后面婆子丫头也跪了一地,她膝行到孟珏跟前,眼泪断了线一样掉,“祖宗,你但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别闹了。”
孟珏一下不说话了,垂着头,像被悬在烤架上的鸭子,也滚下泪。满天星在旁边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家人做什么呢?不是结婚吗?怎么就闹人命了,她是真的包办婚姻害死人,可这年头应该没有这么先进的观念吧。
孟珏是个傻的,只知道哭,问不出个一二三,满天星拉起鹦哥。这个大丫头比孟珏大三岁,自小服侍他,是个聪明有才干的人。满天星问她,“鹦哥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你家二爷怎么突然飞出来了?什么妖道?什么杀人?”
顾不得体面,鹦哥拿袖子拭泪,清清嗓子,“是我们老太太,她年纪大了,偶有些头疼脑热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这次病来的非比寻常,卧床三日了,竟是粒米未进。请了几位大夫,有些名望的都请到了,竟然没有一人能诊的出来是何缘由。直到前几日来了一个道人,仙风道骨,颇有些本事,说老太太修持有道,因此得以长寿。不想吸引了妖怪过来,这妖怪吸走了老太太的福分,老太太寿数便跟着尽了。”
“先不说,什么缺心眼儿的妖怪找一个老太太借寿。这这么又扯上杀人了?”满天星纳闷儿,要是说赶着娶亲,这个她懂,老太太临死前想看孙儿圆满。孟珏这时候应该赶着床前尽孝才是,怎么扯着嗓子说杀人。
鹦哥支支吾吾不敢说,孟珏啐了一口,“什么仙风道骨,我看他就是那个妖怪。满天星,他跟老太太讲,若是要延续寿数,便需要亲孙儿上西边儿的杜鹃峰,求那山上的神仙赐予仙参。放他娘的屁,我在隆阳长大,从未曾听说过杜鹃峰上有神仙。那山出了名的险恶,也是出了名荒芜,我看他就是要杀人。”
“所以,你不想去,他就把你打出来了?不应该啊,你家不就你一个了,老太太舍得让你去?”话刚说完,孟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跺了跺脚。
“若是真要我去也就罢了,祖母疼了我一场,为她尽孝也是应该的,可是,那妖道非得说孙媳妇可以代替孙子去。爹也是猪油蒙了心,他,他居然……”
懂了,所以他们等不及孟珏回家,就为他张罗娶亲,原来是找了个替死鬼。满天星心中窜起一股闷气,便要去看看那个道人是何许人也,出这样的馊主意,想要害人。
“诶,姑娘!”鹦哥着了急,顾不得孟珏的嘱咐,乱喊满天星,“您千万别去,倒不是怕您不是道长的对手。只是,若您有法子救老太太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就可怜可怜我们老太太。她是个极心善的好人,如今遭了这样的事,这个法子虽然是疯语,却也是唯一的明路。”
“姑娘,我给你下跪了,可怜可怜我们老太太吧。”鹦哥重重的在地上磕头,额角渗出血丝,满天星一口气上不来。
“她可怜,你们新过门的少奶奶就不可怜了。她一个……”看在孟珏的面子上,满天星没骂出口,“算了,这样吧。你们少奶奶,对了,她叫什么?”
“姓柳,单名一个清字,两天前得了个字,唤作‘纯明’。”孟珏忙不迭答话。
“好,你们安排人陪她上山吗?那个道士吗?”
“道长说人多冲撞,因此只一两个妈妈陪着我们奶奶上山。道长刚刚化作青烟,不见了。”
真是不知道从哪里骂起,满天星憋的额头冒汗,“不用安排人了,我陪她去。我倒是要去看看,这山上住着什么神仙。”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是会焦虑,因为没怎么写过东西。有时候看人家真的很羡慕,我就不会写那些长段华丽的语句,虽然也有努力的安排伏笔,根据人物选择合适的词语,但是还是有点生涩。不过我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