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境,多入室窃贼。
拴好门闩,锁好门锁,放了个瓷碗在门栓上,这样一旦门扇稍微被撬动,碗立刻掉落,摔得支离破碎,把睡着的人惊醒。
贵重钱财藏在枕头下,弯刀放在被褥里。
心力交瘁,精疲力竭,眼皮子沉甸甸。
没有瘟神睡在身边,这一夜,前所未有地香甜,什么噩梦都消失了。
天大亮,走廊里客流往来,嘈杂传入门扇,渐渐地苏醒。
钱财揣入胸前里衣,佩刀挂在腰侧,端上黑陶盆出去打水。
刷牙,洗了把脸,神清气爽。
体能孱弱,大腿虚软无力,小腿肚子酸沉如灌了铅,多少年没走那么多路了,人都快被养成废物了,往后的日子得慢慢恢复。
……
春日里,万物复苏,鸟语花香。
精神抖擞的大公鸡飞上枝头昂扬地啼叫,唤醒千门万户,众生逐碎银几两而劳累庸碌。
旭日冉冉东升,东方的天际边渲染开波澜壮阔的晕红与橙黄,瑰丽得摄人心魄。
赵宋、契丹、西夏、大理、吐蕃、回鹘、波斯、安南、高丽、东瀛……各国的美食小吃在此汇聚,万邦的语言与民俗,在盛世的皇朝帝都融流。
出了旅店,相邻就是饭馆,点了碗糊糊粥,加个黑面馍,百无聊赖等饭的功夫里,后肩忽然被人拍了下。
“一起吃啊,大姑父。”
胡攀精神萎靡,胡子青茬拉碴,顶着两个浮肿的黑眼圈,仿佛熬了通宵,整宿没睡着。
“不了不了。”我摆手,“咱们出京的时候结伴就行了,其他时候,没必要凑在一起。”
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滚得离老子远远的。
跑堂的小二将黑馍、糊糊粥取出木托盘,放在饭桌上。
契丹语:“谢谢你。”
友善微笑:“穷鬼达蛮慢用。”
胡攀指了指对角,富贵竹掩映着的那桌。
“一起吧,老前辈,我们有些事需要请教您。”温和诚恳地请求。
岳青云已经点了一桌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一杯一杯地喝闷酒。
我端起了糊糊粥与馍,跟着胡攀过去,落座即筷子夹起碟里的猪肉,狼吞虎咽地吃。
“前辈,府衙真的设计了我们搭档么?我们对丁大捕头、萧大捕头忠心耿耿啊。”痛郁愁苦,黯然销魂。
“不知道。”
口齿模糊,忙着吃肉。
阴沉沉。
“您不是口口声声,信誓旦旦,上头会解决掉我俩么?”
“那是危言耸听,吓唬你们的,其实可能性只有五成。”口齿模糊,仍然忙着就馍吃肉。
五成。
他们敢赌么?
搞刑侦的,积年累月,在社会的粪坑旁干活,见过了太多不堪入目的恶心,向来不惮以最大的鄙劣预测人性。
咽下口腔里咀嚼得烂透了的食物,噎得慌,赶紧秃噜一口糊糊粥顺滑食道。
捋顺了气,眉眼弯弯,似笑非笑,注视着这俩条光长块儿、不长脑子的烈性狼犬。
“后生,感情虚浮,道义轻贱,唯切实的利害坚若磐石。现任大捕头,丁刚,退役的精锐捕头,杜鹰,他们与我曾是并肩作战的老战友,甚至于交付后背的搭档。不照样决策下令,灭口我了么?”
清正忠良的青天大老爷遭恶性谋杀,五位官商血脉的金贵公子千金被害,案子闹得那么大,朝野震荡,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在舆论,必须要有个民心所向的结果,正义必须得到伸张,邪恶必须被揪出伏法。
“乖乖,是不是才刚入衙门没几年啊?”
“……”
“……”
醉眼低垂,沙哑艰难地嗫嚅。
“老前辈,我俩以前见过桩不太好的……案子闹大了,上层逼得狠,限时破案,下头衙门没办法,实在查不出来。严刑拷打,逼一个一直喊冤枉的汉子认罪了,那罪犯被押上刑场斩|首的时候,下巴被卸掉了,什么都嚎不出来……”
“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一拍大腿,高兴了。
“想想,无辜的尚且会倒大霉,变成替罪羊,更何况你俩并不无辜。无论如何都得推出来了个背锅的,那么谁的背景最小,谁的家世最弱,谁最适合被推出来背锅?”
“……”
“……”
当然贫寒出身,无钱无权无势的这俩大冤种。
反正如果我在丁刚的位置上,绝对会下令拔了他俩的舌头,使其口不能言,挑了其手筋,使不能书写,然后敲锣打鼓地送上刑场。
杀害青天大老爷、贵公子、贵千金的邪恶凶手伏诛,正义得到伸张,民众愤怒的舆论情绪得到满足,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惺惺作态,情真意切。
“当然了,你们的难受感情,大姑感同身受。可以理解,毕竟跟着大姑出了京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一生与家人分离。”
“现在后悔,返回衙门,自投罗网还来得及。去吧,去拿自己的生命,赌别人的良心。”
“你们上刑场以后,出于愧疚,他们会补偿你们家人很多钱。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老爹老母得到一大笔钱,后半生富渥舒适,而去死,何乐而不为呢?……多么伟大的奉献情操、高尚的牺牲品德啊。”唱颂的咏叹调。
“操|你大爷的!老狐狸!”
面涨红赤,整杯烈酒泼了过来。
嬉皮笑脸,抹掉满脸的酒水,舌头伸出,舔舐嘴唇沾染的酒渍,辛辣刺激。
志得意满,洋洋得意。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玩脑子,敌不过大奸商,我还玩不了他们?
光长武功,不长脑子。
跟展昭一样,到死被人蒙蔽驱使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