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谋研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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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里安静了，几秒钟后，一抹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冷白的灯光在他如刀刻般的立体五官周围形成一小片阴影。

“贵昭先生。”

古城空对诸伏高明欠身。

诸伏高明凝视着这名体格健壮的保镖，片刻后，问道：“是舍弟令古城君在暗中保护我？”

“是的，非常抱歉贵昭先生，今日多有冒犯。”古城空的声音低沉厚实，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宛如在粗糙的鼓面上敲打。

“非也非也，我对古城君并无任何责怪之意。”诸伏高明摇了摇头，而后问道，“那接下来该当如何？古城君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是的，这是会长特意吩咐过的，”古城空回答，“只要您不在家，就算被发现了也要跟着，在暗中为您排查一切不安全因素。”

“他就不怕我把这一份好心误会成监视吗？”诸伏高明委婉地问了一句。

“会长说，如果是您的话，不会的。”

“倘若您知道要把我留下，一定会明确地拒绝，所以他才会采用这种方式，没提前跟您打过招呼。”

古城空说完，又补充道：“会长还吩咐，如果您有问题要问，我对您不必有任何隐瞒，问什么就如实回答什么。”

闻言，诸伏高明微微昂首，遥望着皎洁的月色，深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清，沉谋研虑。”

在唤出北川清的名字时，他的凤眸一片祥和，眸底还印染着掩盖不住的欣赏。

收回了目光，他对古城空说道：“去事务所聊聊吧。”

......

在接待贵宾的事务所落座，诸伏高明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一边品茶，一边打量着端正地坐在对面微垂着眼的保镖。

北川清经常带在身边的三名下属，除了助理藤泽弘树、秘书江崎雪鹤，还有一个就是保镖古城空。

藤泽弘树极其会来事，察言观色的能力非常强；江崎雪鹤业务能力出众，待人接物无可挑剔。

虽说二人和北川清之间的关系比慈善会的其他员工要近很多，但本质上，还是普通的上下级。

可这位古城空却不然，他浑身日式刺青，左手还断了一截小指，说明他过去是混黑.道的。

并且他不善言辞，看起来冷若冰霜，难以驾驭，可这样的人，却唯独对北川清有着一种绝对的臣服。

似乎北川清让他从万丈高楼一跃而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诸伏高明思忖着，放下茶杯，开口道：“我想听听古城君与舍弟的故事。”

古城空咬肌动了动，侧脸的线条小幅度滑动了两下，沉声道：“会长救过我和妹妹的命。”

他讲述起自己的过往：

“父母早逝，我和妹妹相依为命，但妹妹在五年前被检查出患有尿毒症，几乎威胁到生命。”

“我的肾不匹配，没有合适的肾.源无法进行肾移植，妹妹就只能靠长期肾透析来维持身体现状。”

“我学历不高，本身又是从黑.道里脱离出来的，所以没有店家愿意雇佣我，毕竟用了没有手指的人，对店家来说是一种耻辱。”

“那时我借不到一分钱，可妹妹还在医院等着，如果再拿不出来治疗的费用，他们就会停止治疗，让我妹妹强制出院。”

“所以，我就去抢劫了。”

......

五年前。

深夜，漆黑的小巷里，戴着鸭舌帽的古城空步伐匆匆，帽檐下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紧紧地锁着前方的那道身影。

对方正戴着有线耳机，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并没有发现尾随了一路的他。

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逐渐拉近二人的距离，等他们相隔不到两米时，他缓缓从衣兜里抽出了一把菜刀。

刀尖寒光流动，他忽然间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拽过对方将其按在了墙上，手中的菜刀也随之挥向了对方的脖子。

“把你的钱都给我拿出来！”古城空压着嗓子低吼，抵在脖子上的刀更用力了一些。

可借着手机屏幕里映照出来的白光，他这才看清被劫持的竟然是一位少年，模样清隽，穿着一身黑色的诘襟校服，也就十五六岁。

他有些后悔，可刀已经架在了少年的脖子上，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压低音量，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把钱拿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可出乎他意料，面前的少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害怕的情绪，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惊慌失措，大喊大叫。

他按灭了手机，微一偏头摘下了耳机，然后从怀中取出了钱包，将里面的所有纸币全拿了出来。

“够么？”

少年嘴唇略略一张，语气轻淡如一缕蛛丝，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说话间，他垂下眼皮，一手拉开他夹克的衣兜，将所有纸币全都塞了进去，接着又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

“需不需要再去银行取一些？”

此时的情况打得古城空措手不及，令他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少年的眼神沉静得吓人，紧张害怕的反而是他，他拿着刀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随后就听到少年语气寡淡地继续说：“第一次抢劫吧？遇到什么事了不妨与我说说，就当是朋友聊天，算不上犯罪。”

他抬起手指，缓缓推开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边推边说：“但你要知道，若是有了刑事案底，不光毁了自己，连亲人都无法报考公务员。”

听到“亲人”二字，古城空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他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把刀慢慢放下了。

“你，不报警？”

少年摇头：

“你不是已经把刀放下了么？”

他解锁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了小巷前方的路，“跟我走吧，我们找家快餐店，边吃边聊。”

古城空没立即跟上，而是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问道：“不怕我是坏人吗？”

“过去或许是，”少年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前方的路被他的光芒照亮，他继续说出了后半句，“但未来，可以不是。”

......

“他了解过妹妹的事，当晚就和我一起去了医院，还清了我欠下的所有费用。”

“并且高价出资请医院尽快寻找合适的肾.源，还预付了未来两个月的治疗费。”

“第二天，他拟定了一份合同请我做他的保镖，帮忙开车，每个月都会按照合同里写的那样，支付高额的薪水。”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名刚升入高中的学生，兼职侦探，还掌管着一些规模很小的慈善机构，并且也是一名格斗运动员。”

“那晚他看手机，其实就是在看比赛视频，但看得太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

古城空说道。

“令妹现在怎么样了？”诸伏高明关心地问道。

“她早已经出院了。”

每当提到自己的妹妹，古城空刚毅的眼角就柔软了些。

“第二年就找到了合适的肾.源，进行了肾移植，恢复得很好，现在她只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

“那就好。”诸伏高明微微点着头，端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慈善会能从规模很小的慈善机构，发展到如今的日中之天，在整个日本一家独大，可见这五年来，北川清付出了多少精力，花费了多少心血。

这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

“会长第二次救我，是在三个多月之前。”古城空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诸伏高明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抿了口茶，继续听着。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会长找到了自己下属联合多所福利院将捐款中饱私囊和贩卖毒.品的证据，并把对方送进了监狱。”古城空说道。

“他说过，”诸伏高明颔首，“我记得数额高达2亿9000万。”

“没错，起因就是这个。”古城空继续道。

“当时会长协助警方斩断了那条毒.品的产业链，但有毒.贩的余党蓄意报复，劫持了一名来事务所的客户，然后开枪射击。”

“真的非常惭愧，分明我是保镖，可那时候会长却在保护我，要不是会长猛地把我拉开，我已经没命了，可会长却负了伤。”

诸伏高明露出了然之色，原来北川清左臂的枪伤和事务所墙面的弹孔都是那时留下的，这些事网上并没有相关报道。

他又问：“后来呢？”

“开枪射击的两名毒.贩被绳之以法，但仍有两名余党在逃窜，至今尚未落网。”古城空面色凝重。

“原来如此，”诸伏高明的手指摩挲着下巴，“所以舍弟令古城君留在这里，就是担心毒.贩的余党再次报复？”

“抱歉，我不清楚，”古城空摇头，“会长那晚没提这件事，只是吩咐，如果您遇到危险，让我用生命去保护您。”

诸伏高明手指一顿，眉毛皱了皱，“他何至于此？竟要古城君用命护我？”

古城空没马上回答，沉默了几秒钟，才说道：“对不起，贵昭先生，其实那晚刚一听到这个指令，我的内心是拒绝的。”

他的眼皮抖了抖，继续说：

“会长救过我和妹妹的命，所以我的命，只想用来保护会长。”

“但会长接下来却说，您不光是他的兄长，还是他的恩人，您救过他的命。”

这最后一句话让诸伏高明的瞳孔登时缩了一下，他想起了北川清左手手腕上的一道道伤痕。

“如果您遇到危险，会长拼死也要护您周全，所以，如果我想要保护他，就要先把您保护好。”

古城空厚重的声音砸在地面，好像激起了一层薄尘。

事务所的空气安静了下来，诸伏高明好久没再说话，只是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