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孤行之茕茕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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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原宠物诊所。
看到门口停了一辆红色雪铁龙,值班的护士小姐望月香织立即从前台绕出,为北川清拉开门。
“北川会长晚上好,您又捡到小动物了吗?”望月香织问道,看到用衣服兜住的奶牛猫,她脸上顷刻间写满了心疼。
“我的天哪,小宝贝儿这是遭了什么罪啊,怎么弄成这样啊?”
注意到门口的声音,室内的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也快步跑了出来,跟北川清问好后连忙帮忙接过衣服,动作轻柔地将奶牛猫带到手术室。
“真可怜呀......”望月香织的双手交叠压在胸口,“北川会长,这小宝贝儿是被车压断了腿......欸?”
她一回头,却发现北川清早已不见了踪影,留给她的只有一道从眼前飞驰而过的红色车尾灯。
“啊嘞?”
望月香织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她走到诊所门口,隔着玻璃望着越来越远的雪铁龙,歪着头喃喃道:“真罕见欸,会长什么时候这么着急过啊......”
......
北川清扫了眼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接近60的位置,在限速60km/h的市区,这是他能达到的最大速度。
其实他恨不得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把心沉下来,要是出了事,毁的可是几个家庭。
等红灯时,北川清的手掌在方向盘上重重摩挲了一下,他有点后悔,当时在诊所里打个电话好了,但一着急,给忘了。
“呼......”
北川清吐出一口浊气,他抬手往后撩了撩额前的发丝,可手指一碰到额头,他微微一愣。
他将手放到自己的眼前,轻捻指尖,指腹上沾着汗水。
他都没察觉,自己居然出汗了。
二十分钟后,北川清总算是把车开到了板桥区的钢铁工厂附近,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颀长的身影。
寂寥的路灯下,诸伏高明孑然而立,他一手拎着包,一手拿着一本书看,眼睫微垂着,眉目如画。
——何孤行之茕茕兮,孑不群而介立。
北川清忽然想到了这句古语,他心头蓦地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他暗暗自责,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舍得让人家在这里等自己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雪铁龙停在了诸伏高明的面前,诸伏高明眼帘轻抬,见是北川清的车便收起了书,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诸伏警官,让您等了这么久真的非常抱歉,我的手机还刚好关机了,真的对不起。”北川清连连道歉。
“无妨,我知道北川君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诸伏高明的声音平和而沉稳,其中并无任何责怪之意。
他好像是真的料到了他迟到是因为遇到了某些麻烦,又好像是特意给他找好了一个能下得了台的理由。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北川清积压在心中的自责如积雪消融般尽数褪去,浑身仿佛都变得轻巧了。
关好车门,诸伏高明侧首看了北川清一眼,系安全带的动作稍微慢了一拍,而后问道:“北川君去宠物诊所了?”
北川清眼底擦过一丝诧异,点头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诸伏高明回头看向后座,“一上车就闻到了,是从后方飘过来的,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尿液的氨味。”
说着,他伸手在座位上摸了摸,然后将手收回,指尖轻轻搓了两下,“很新鲜的血液,不出半个小时。”
北川清也回过头,伸手在车座上摸了一下,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确实有一点血迹。
想必是血液渗透了他的外套,残留在了车座上,但他当时并没有注意。
他抽出一张清洁湿巾最先递给诸伏高明,然后自己也抽出一张开始擦手。
诸伏高明说了声“谢谢”,边擦手边说:“气味只能提供一个思索的方向,而真正让我确定的,是北川君的外在特征。”
“在我看来,北川君在外人面前很注重形象,并且有轻微的洁癖。像这种搭配外套才能穿出格调的休闲衬衫,北川君恐怕不会单独穿出来。”
“因此我只能认为,衣服是在北川君来接我的途中被突然拿去做了什么事。”
“而北川君是爱物惜物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会轻易舍掉自己的衣物,所以外套的用途,要么是帮人,要么是帮动物。”
“可若是帮一位流血的人,一件外套无论是遮盖范围或是止血能力都非常有限,所以帮的是动物的可能性大一些。”
说完这些,诸伏高明扭头看向北川清,视线上移,目光定格在他的头上,“并且,头发上还挂着一根动物的毛。”
北川清看向后视镜,照了半天才在左侧的发丝上找到了一根白色的猫毛。
他把猫毛拿了下来,说道:“您好强的观察力,您要是不说,估计我到家了才能发现。”
诸伏高明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问道:“对了,小动物的情况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把它放在诊所就过来了。”北川清说道,他踩下油门将汽车开在公路上,掉头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我是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发现它的,它的两条后腿似乎是被汽车轮胎给碾压过,惨不忍睹。”
听过小猫的情况,诸伏高明提议道:“要是北川君担心的话,再回诊所看看吧。”
“我还是先把您送回家吧。”北川清看了一眼诸伏高明,歉意地说,“您都辛苦一天了,我还让您等了那么长时间。”
“不必,不必再折腾了。”诸伏高明低声笑了笑,反问,“北川君不也一样么?你好像比我还辛苦吧,莫非感觉不到累?”
一看着您我就不累了。
北川清在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这么说,他看着前方的公路,回答道:“若是做的事情有意义,还是忙点好。”
闻言,诸伏高明点了点头,不由得引用出一句古文感叹道:“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
......
雪铁龙停在了菅原宠物诊所,北川清下车后两步迈上了台阶,诊所里的护士小姐为他拉开门,跟他说了些话。
诸伏高明没下去,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望着诊所里的人。
——诸伏警官,您教育的太对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确实没想那么多。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您若是不介意,您可以完全把我当成弟弟来看。
——今生今世,能遇见您,是我北川清何其的荣幸?能听您教育我,又是我......何其的幸运?
北川清磁性的声音划过耳畔,连同着那晚的场景也一并浮现在脑中。
诸伏高明移开了视线,靠在椅背上,微微昂首,闭上了眼睛,遮去了眼底的所有波澜。
虽然他和北川清一共才认识了不到一星期,但三十五岁看二十岁,就好比二十岁看五岁,对于北川清的人品,他看得还是很清楚的。
人不可貌相。
他看到的不是北川清对外人那副冷淡的面孔,因为外表很可能是一层保护自己的外衣。
他看到的也不是北川清唯独对他谦卑的样子,因为他很崇敬他,当面对偶像时,人总是能表现出与往常不一样的言行举止。
他真正看到的,是北川清的所作所为——创立慈善会、致力于公益事业、无偿接受委托等。
如果说,慈善会和公益事业都是明面上的事,存在追名逐利、收揽人心、结交人脉的嫌疑,那事务所的委托记录就是一个能推翻这个嫌疑的铁证。
他前天在事务所翻看了三年的委托记录,有很多委托,北川清没收过一分钱,甚至有一段时间事务所处于亏损状态。
因为有的委托人是个几岁的孩子,想请他帮忙找走丢的小猫;有的委托人是个从外县来寻人的老婆婆,孤苦伶仃、身无分文;
有的委托人是一位初中生,为了给自己重伤住院的父母讨要一个公道;还有的委托人是听障人士,遇到麻烦很难与普通的侦探清楚地说明情况。
以上,北川清照接不误。
倘若事态紧急,他甚至会推掉已经预约好的大客户,支付对方高额的违约金,最先着手解决他认为最重要的事。
北川清就如一根竹子,耐寒挺立,心虚节贞,是一位德才兼备、文质彬彬之君子。
如此这般人物......
更不可能像梦里那样,违背他人的意愿,那么粗暴地对待一个人。
可一想到北川清下巴上被打出来的淤血,诸伏高明的眼角就忍不住撩起一丝浅笑。
堂堂格斗冠军,居然被他给打了。
他睁开眼睛,从包里取出一管活血化瘀的软膏,这是他今天上午去诊所找医生开的。
虽然用的是北川清卡里的钱,但比起放任不管,他觉得最好还是处理一下。
诸伏高明拿着这一管软膏,眸光略略远去,其实他本想一上车就给北川清的,但没想到遇到了其他事情,他就没提。
几秒钟的思忖过后,诸伏高明看向车内的储物格,把软膏放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1)“何孤行之茕茕兮,孑不群而介立。”出处:张衡《思玄赋》。
白话译文:我是多么的孤单独行啊,孑然一人无伴可语。
(2)“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出处:《孟子·尽心上》。
注释:孳孳:努力的样子。句意:鸡叫便起来,努力行善的人,是舜一类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