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橦一脸愕然,目光移向白秦,寻求解答,白秦悠悠端起茶杯递到唇边:“红衫为逍遥散仙,粉袍为九品正仙。你在人间见过的。”
邱橦不好意思笑道:“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人间的俗事,如何能瞒得过神仙,白秦知晓亦合乎自然。
邱橦再次落坐时,压住了白秦衣衫的一角,白秦目光扫向他,眼里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但面无愠色,白秦生气与否,向来不置于色。
无可奈何,道歉也不知白秦这家伙接不接受,旋即邱橦笑嘻嘻从身下拽出那片衣角,拍平褶皱,放了回去。
见此,逍遥散仙和九品正仙满脸笑意,悠哉游哉往各自的杯中加了一小包粉末,慢慢品起杯盏中的品茗茶,自白秦即位上清境境主以来,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秦。
逍遥散仙眼角额头布满皱纹,看且亦是一位资历深厚的老神仙,一身绯红的朱衣,眉弯荡漾着笑意,风流倜傥不减当年。
九品正仙乃说书人,厚重的粉袍衬得儒雅庄重,神色淡之又淡,邱橦怎么难也把他和说书的看作一人。沧桑的脸皮出卖出了他的年岁,尽管脸上涂的一层层厚重的□□,九品正仙看似应和逍遥散仙是同辈中人。
逍遥散仙最先开口调侃道,“别来无恙,五百年过去公子益发俊美。”
听得夸赞,邱橦不好意思挠挠脑袋,疑惑笑道:“散仙是如何认出我的?”
“人生来身上便有一种气,此气不同于仙气,人各异自然气各不相同,我在凡间游历多年,公子身上的气亘古未见。非人气、非仙气、非魔气。”
九品正仙不再沉默,接过话来,“正因如此,当日茶阁之中你一进门我就查出异样,在此大陆生的生灵,不论仙、人、魔,胎生还是灵物所化,身上都褪不去大地之气。”
邱橦郁闷,无论作何解释,都会难以信服,戏谑道:“想不到我一届平庸、混吃等死之辈,竟能获此非凡之气,老天真是不长眼!”
“莫非凭借此气,我才能活五百年。”
白秦道:“非也,此气不足以续岁,你在沉睡之前,有无食过什么,或是遇到特殊之人?”
邱橦揉揉太阳穴,思索道:“特殊之人么,自是眼前二位……还有我的大黑公鸡让一位白衣公子买走了,买鸡之人未见过。”
逍遥散仙和九品正仙听闻买鸡之事,认定其中有所古怪,凡间公子有谁会去买鸡,那是庖丁民妇小厮的活计,白秦眼底泛起一丝波澜,“买鸡之事容后再谈。”
白秦既如此说,二位老仙上不再追究。白秦说话的分量极重,他冰晶所化,年少有成,一人之力撑起了上清境,百年来实力位居三境之首。
白秦轻声道:“再仔细想想,有何疏漏的细节?”
“那天是雪花境天降大雪第一日,我从茶阁出来,就到了养鸡人那儿,鸡被人买走,回家路上在路边小摊买了两坛酒……”
逍遥散仙忽然打断,“且慢,当今的鬼裕谷,五百年前应为桐浥,因地处水运要塞之界,常有喝酒之人醉醺醺不分东南西北,在河上淹死之事。合欢境主亲自施法,桐浥百姓失去了对酒的记忆和味蕾。”
“你不是原住民,对酒的味蕾还在。桐浥上的人对酒天生抵触,酒液味道比茅厕还难闻,久而久之,桐浥再无人酿酒了。更不必说卖酒了。”
邱橦瞧向白秦,“这么说来,我喝的那两坛酒古怪很大,”
白秦眉头紧锁,他在想事情,邱橦问向他,方才收回神来,严肃点头。
须臾片刻,白秦眉头舒展,思绪似是有了一点眉目,邱橦坐他旁边未注意到,逍遥散仙明白了白秦的眉语,不过并未多言。
反观,九品正仙倚在椅子上仰头迎面满园的合欢,呼呼睡着了,粉色衣襟开怀大敞,腰带垮垮坠下,鼻孔咕咚咕咚冒着白泡。卧睡、侧睡,俯睡皆有之,他这睡姿属实奇特。
还是在白秦面前,呼呼大睡,晚辈的面子一点都不肯给,白秦倒也并未见怪,应是早就熟悉了九品正仙的作风,兀自品茶。
散漫随意之至,方才的庄重儒雅一扫而没,这位老仙上才更应该称作逍遥散仙。
逍遥散仙笑道,“九品在思考来龙去脉,他一向就是这个样子。白秦境主初次见时,我还要替他这老顽童做解释。”
原来如此,邱橦还是不解,“那请问仙上为何叫做九品散仙呢?九品有何涵义?”
逍遥散仙道:“呵呵,这是他自己为自己命名的,人间待多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偏不,就起了这么个别号。”
“当年,大家都还年轻,仙界按照品级论功行赏,九品只封了一个二品仙衔,他去理论,无人理会。一气之下,不要仙阶,人间有九品芝麻官,也学着自封了一个九品正仙。”
瞬时,邱橦对这位九品正仙颇为敬佩,憨态可掬,看似傻乎乎的,三角桌侧的这两位老仙上,都乃智慧卓群的仙。
邱橦仍有一事耿耿于怀,向逍遥散仙道:“当初问仙上金锭子谁人所赠,老仙上不肯述说,那时您就知晓是白秦所赠。”言毕,邱橦望向白秦。
“哼,说谁老呢!”逍遥散仙脾气浇上心头,撩了撩红纱水袖,气鼓鼓斥问道,“本仙不过一万来岁耳耳。”
逍遥散仙怀中掏出小圆镜子,顺了顺须发,直到完全捋顺,方道:“我怎么知道是那是白秦,我和九品听从合欢境主吩咐,隐去仙气乔装成凡人,打探魔界的消息。”
九品正仙闻言有人提他,鼻子冒出的泡泡破开了,挪了挪身子,醒来,白秦漠然端坐桌前,打趣道:“老夫所为,白秦境主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白秦肃然道:“二位乃雪花境前辈,寄居我处,不敢见怪。”
九品正仙白眉弯弯,憨笑道:“白秦境主客气了。”
逍遥散仙继续道:“四大仙境有各自独门的障眼法,仙境与仙境有隔,不易识破。白秦境主即位不过千年,功力却与我不相上下,彼此所施的障眼法,彼此自是看不出来。都只当对方是普通的凡人。”
荣获先辈赏识,白秦不卑不亢,恭声道:“晚辈不敢当。”
逍遥散仙继续赞道:“你担当不起?那天下怕是无人了。白秦境主现在应当一眼就能识破我的障眼法了,后生可畏啊!”
话锋一转,逍遥散仙眼色黯淡,光彩骤然不在,“雪花境没了,我在那里摆摊直到满城的雪花染成红花……”
邱橦追问道:“不可能,我回去找过仙上,面摊无影了,问附近的店家,说根本无人在那里摆过摊位。”
逍遥散仙道:“正常正常,你若见到才不正常了呢!我这面摊专为食不果腹之人而设,你手里有了金锭子,默认不能算作身无分文之人一类!”
邱橦瞥眼望望白秦,无亲无故,他究竟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白秦兀自品茶,哪怕一番风起云涌,也岿然不为所动。
春色正浓,满园的合欢如一只只粉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春之花美则美矣,九品正仙叹了一口气,“合欢一世,太过短暂。”
他所指不应是栽于此园的合欢花,上清境四季永驻,花朵永不凋败,九品正仙在为合欢境主韶华早逝叹不值。
九品正仙道:“老夫蛰居‘翠云楼’并非没原因,此地非比寻常,气味混杂,怀疑和魔族有所沾染,因此混进此地查找蛛丝马迹。至于茶阁说书嘛,完全是凑个热闹,那群说书的把天上瞎编的太过离谱,我只好亲自出马喽,反正也无人知晓老夫的身份。”说到末了,微微心虚。
邱橦抢言道:“那您所说四大仙境之一的不知名境,现今找到了吗?“
白秦和逍遥散仙皆不明所指,不知名境???
随后笑笑,了然于胸。
九品正仙折扇敲了敲石桌,“榆木脑袋,哪有什么不知名境,我杜撰的不行吗!说书是小本生意,不留悬念谁还会过来听!”
邱橦紧追不舍,欲尽然知晓,好奇心开始燃烧,道:“那不知名境是何境?”
九品正仙实在是不想说起那个拉跨厚颜无耻的仙境,全景上下乌烟瘴气,闹气道:“别问我,我不想说。”
白秦道:“是玄德境。”
邱橦还想问,白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问。邱橦心领神会,便不再多问了。
“这么说来,魔族很早就开始有动静了。”白秦道。
逍遥散仙笑道:“白秦境主所猜不错,我选择摊位在此附近,也是为了和九品能里应外合,有所呼应。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合欢那孩子因此……”
邱橦见逍遥散仙两眼浑浊,再也说不下去了,道,“该来的早晚会来,仙上您挡不住,不必自责,魔界蓄谋已久,必是有备而来。”
“那日,我和九品察觉出不对劲,欲要返回雪花境救援,谁知魔障封顶,眼睁睁看着雪花作血花,血花成红海,可也和亲眼看合欢那孩子一点点逝去无所差别。”
逍遥散仙忧心道:“罢了罢了,都是往事了,此时此刻灭了魔族更要紧,不然三界就要变天了。”
提及死亡,神、魔、人都逃不掉的命运,这是世间生灵的宿命。年轻怒放的生命早逝无疑是最令人心痛的。这两位老仙上待合欢境主亦如自己骨肉。
九品正仙落寞难掩,叹息道:“逍遥,别说了,这位公子说的有理。”
收起悲伤,继续讲正事:“翠云楼可是人间的‘极乐净土’,但凡失落、愤怒、忧伤,只要翠云楼走上一圈,烦恼痛苦随及烟消云散。翠云楼分为四处,分别是‘食魂’、‘春夜’、‘茶阁’、‘赌窟’。”
“真是人间快活地,吃喝、嫖赌,玩乐,样样占全了。”邱橦感叹道,“早知如此,那天就应该在翠云楼里多转转,乐事定要体验一下,不枉活过一场。”
白秦冷冷一道目光扫向邱橦,似是不快。邱橦赶紧收住了玩笑话,他并非有意言此,轻松之语活跃下气氛,白秦却当真了。
“没那么简单,老夫看来‘食魂’又名‘噬魂’,听闻在此吃一顿能在睡一天一夜,唤都唤不醒。醒来后,人神采奕奕,快乐无比。”
白秦不语,沉思半晌,“仙上所意,那些人是在用阳寿换取快乐,古书上有载:‘魔界虽无法占据人身,但有一邪术,可满足人之欲望,代价便是半载阳寿’。”
“正是,此事不容小觑。半载阳寿看起不多,但耐不住聚沙成塔,长此以往,人之性命恐怕要呜呼哀哉。”
九品正仙拈住袖口,指尖一勾,一条金线挑了下来,放在茶盏中,一圈圈黑雾如墨汁在茶水里晕染开来,旋即欲要飞出。
白秦皱眉,不见用力,身上散出一股寒意,冰冻住了茶水表面,内力之深厚,两位老仙上难以望其项背。